熙熙攘攘的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么是自己来看病,要么是陪同来看病的。
是啊,生老病死,这本是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情啊。
寻歌浑浑噩噩地被陆之南牵着穿过了医院门诊部大厅,原本陆之南要去停车场取车,可是看着失魂落魄的寻歌,最终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让金室长来取车。
就在走出医院大门的下一瞬,寻歌忽然就大声地哭了出来。
人在面前巨大的痛苦的时候,反应都是会延迟的,一旦接受了痛苦,就会想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所有的情绪。
她一脑袋扎进了陆之南的胸膛,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地痛哭失声。
明明早就已经明白很可能会被感染,可是她抱着太多的侥幸和希望,渴求陆之南能够没事;以至于在检查结果出来的这一刻失望得太彻底。
她哭得完全不顾周围人一样的眼光,哭得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气,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身体里原本一直在潺潺流动的血液,这会儿突地变成了波涛汹涌地江水一般,全部都涌向她的心脏,心脏仿佛不断被扎刀子一样的疼。
大街上车辆的喇叭声,行人的嬉闹声,路沿边商贩和顾客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嗡嗡地在她的耳边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让她毫无反击之力,只能被网在网中。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明明是我这辈子过得不安分,过得太贪心,为什么上天还要惩罚你呢?”
陆之南站在那里,对于自己身患艾/滋的消息接受得比寻歌平淡得多,他眸中流淌着幽暗的神采,默默安抚着她的背,“我和你一样了。以后就算全世界嫌弃我,你也不能嫌弃我,不能再离开我。我做饭做得不好,所以以后你煮饭给我吃;我照顾不好我自己,你一定要像以前一样关心我;我去外面赚钱,你在家里帮我照顾我女儿。”
寻歌闻言,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快要把陆之南的胸口全部浸湿,她呜咽着,拳头有气无力地锤在他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傻!我不要你这样……陆之南……我不要你变得和我一样啊!”
他的下颚抵在寻歌的发顶,声音像是刚刚泡好的茶倒入茶杯的水声,“我不是说了,以后你都不用一个人受着了。你的肩膀太瘦弱了,受不住那么多东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上天大概是听到了我的愿望,所以给了我这次机会。”
寻歌伏在他怀里,“你要我们的卿之怎么办?你要我们的卿之怎么办!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
陆之南知道她心里难受,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使劲地抱着她,就好像是想稀释她的忧伤和痛苦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嗫嚅了一会,想告诉寻歌什么的时候,最后却还是止住了。什么也没有说。
……
等寻歌终于哭得差不多了,觉得应该回家了,陆之南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说,“走回去吧,多运动运动有益健康。”
寻歌低着头,像是翻了错的孩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下一瞬,陆之南已经半蹲在她的跟前,淡淡说,“我背你。”
寻歌想当然地拒绝,“不用。”
陆之南哪会听她的,他轻轻拽了一下她的手,寻歌趔趄了半步,撞上他的背脊,他自然地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
寻歌拍着他的肩膀,心中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对陆之南的愧疚尤为居多,但被陆之南这么一闹,这些情绪又被冲淡不少,“喂,你放我下来!我有脚可以自己走!”
“不要动。”他空出一只手来抓住寻歌拍着他肩膀的手,脸侧了半边过去,唇碰了碰寻歌的脸颊,“我还没有背过你。”
寻歌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悲怆,“本来你有机会做更多没做过的事情的,都是因为我,才硬生生地阻断了你的未来。”
七月傍晚的阳光依旧非常炙热,迎着滚烫的光线,陆之南声音清冽,“那是我心甘情愿的。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情了。”
耳后没有传来寻歌的声音,过了一会,陆之南感觉到他的整个肩头都被浸湿了。
他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下起了雨。湿漉漉的。没有阳光。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她笑,那就是晴天。她哭,整个世界都开始下雨。
“想不想喝酒?”他看了眼边上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喝过酒。”
寻歌不说话,还是闷着头靠在他肩上,任凭他进了便利店买了一打的啤酒。
售货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平时不关注娱乐新闻也没认出他们两人,用一种暧昧的眼光扫过两人,“怎么了,你把你小媳妇惹哭了啊?”
陆之南点点头,大约是小媳妇三个取悦到了他,轻笑说,“是啊。正哄着呢。”
步出便利店,陆之南照旧背着他,一边开始杂乱无边地问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
“西瓜。”
“最喜欢的书是哪本?”
“你干嘛像调查户口一样地问我问题。”
他的脚步滞了滞,轻声说,“我只是怕我知道得太少。”
……
两人从楼下的张奶奶那里领回了卿之,一起吃了饭,饭后照旧是寻歌给卿之洗漱,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等卿之睡下了,寻歌刚想起身,仰头就看见陆之南斜倚在卿之的房门口,半歪着脑袋,眼神之中仿佛有千山万水一般的瑰丽。
他既像是一个古希腊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爱神,深情俊朗,又像是才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少年,骄傲挺拔。
他用口型说,“出来。”
寻歌点点头,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陆之南扬了扬手里的酒,“来吧,喝酒。”
陆之南关了灯,老式的DVD机开始放一部很新的初恋片子,《我的少女时代》。
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
只是酒这东西,一个人喝和两个人一起喝差别大了去了。
寻歌靠在陆之南的肩膀上,看着片子里傻乎乎的为爱羞涩为爱努力的女主,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同身受涌上心头,她无声地就开始掉眼泪。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已经不长了,所以连掉眼泪都变得阔绰起来,时不时就开始落泪。
那烫人的眼泪滑落在陆之南的肩膀上,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寻歌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他其实都没有好好看一看她。
她乌黑发亮的头发,她像小星星一样的眼睛,她此刻因为酒的滋润而红艳的唇……
忍不住地,他倾下身,伸手勾过寻歌的脖子,迫使她迎向自己的唇。
她柔顺地承接了他的吻。好像也早就情不自禁。
他喝的酒比她的烈得多,嘴里那一口未下肚的烈酒被他尽数度给了寻歌。
那样芬芳热烈的酒,就好像能完全麻醉人的神经,让人遗忘一切的忧伤和痛苦,只堪堪享受此刻眼前的极乐。
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第一次,主动地勾住陆之南的脖子,像是在献祭自己的灵魂一样,把自己的唇,自己的身体送上去。
她的唇颤抖着,紧张着,轻轻地亲吻着陆之南的脸颊,眼睛,眉。她的吻像月光洒在脸上那样的温柔,一边吻着,一边轻声地呢喃着,“之南……之南……”
她的吻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对他诉不尽说不完的歉疚,一点点灼烧着陆之南的神经。
不知何时,两个人的衣服就被对方给脱下了。
这两个礼拜,其实他们早就有很多坦诚相见的机会,可是都因为他和她之间唯一的不同给抹杀了。如今他也和她一样了,永远都和她一样了,再也不需要去忌讳他会感染艾/滋,他们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彼此。
情到至深的时候,他悬在她身上,深情得像是在赴死一样的壮烈,“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以后的日子,你再也不能扔下我。”
他用扔这个字眼。
既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委屈,无形之中更像是在控诉她的无情。
其实他还是在计较的,她曾经的离去。也许是因为她的离开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至于他才会一直耿耿于怀。
寻歌在激烈的碰撞中伸出手去,轻轻扶住了他的脸颊,他的目光像是映衬着浩瀚星辰的大海,暗波涌动。寻歌用一种发自肺腑,牵动灵魂的深情,带着欢爱时独有的性感,轻声地说,“之南,我永远……爱你。”
电影不知何时早就完结,整个房间昏暗空旷,这句话不断传来了回声,在四周源源不断地回响——
“之南,我永远……爱你。”
“之南,我永远……爱你。”
最极致的爱,只会落得两个下场,要么毁灭了爱,要么毁灭了人。
他们之间,是她最开始偏执地爱他,到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