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下来,宴厅连走动的服务生都停下了脚步。
霍思妍感觉自己这句话发挥了应有的效果,声音沉淀下来,眼神里流光溢彩,“寻歌,五年前,是不是你,在陆之南落魄的时候潇洒离开?”
“八年前,是不是你,捐一颗肾给陆向通,为了嫁给陆之南?”
“十年前,寻歌,你记得吗,你亲手报警告发你父亲贩卖人口,你父亲对你发怒,你母亲为了保护你这种卖父求荣的女儿,惨死在你父亲一怒之下砍下去的刀下?”
纪信哲听到这些,马上这个人都笼罩上阴云,厉声制止,“你在胡说些什么!”
霍思妍镇定气闲的眼神扫过纪信哲,反问他,“我是不是在胡说,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不等纪信哲反驳她,霍思妍已经接着道,“寻歌父亲贩卖的儿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你——纪家曾经失散多年的三少爷吧!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你不是比我更应该清楚吗?”
话音刚落,霍思妍看着努力挺直了背脊,脸色一片苍白的寻歌,笑靥如花,“寻歌,你现在站在纪信哲身边,你心安吗?你为了他害你父亲入狱,间接害死你母亲,你做人还有良心吗?”
周围早就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惊恐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寻歌。
“寻歌,不,聂寻歌,你隐去自己的姓氏又有何用,你父亲姓聂,你以为你不姓聂,就能改变你肮脏丑陋一心想上位这个上流社会的心吗?”
这些话霍思妍早就想吐槽好久了,自从五年前有一次秦久无意间把寻歌的身世透露给她,她就一直想说给世人听听,就是这等女人,祸害了陆之南,趁着陆之南落魄就赶紧回去倒贴纪信哲,一开始是一心想进豪门陆家,陆之南倒台,就马上倒贴纪家,呵,这不是想进豪门还想干什么?
她冷冷一笑,“聂寻歌,你是真的只是来跟纪信哲赴宴,还是准备踢开遇上危机的纪氏和纪信哲,再钓下一个凯子?”
“天呐,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是啊,谁知道她向报警抓他父亲是为了什么呢,说不定就是想投靠纪家!”
“连自己的肾都可以用来做交易的女人,‘大义灭亲’怎会在话下!”
“以前也没见的她跟着这个纪三少出来,现在纪氏陷入危机,她却出来了,估计就是想找下家!”
“这女人也太恶心人了吧,怎么配站在这里啊!”
热烈的讨论像煮开的沸水,一时之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对女人最狠的,不是男人,是女人自己。
寻歌感觉仿佛有人戳着她的脊梁骨在控诉她,辱骂她,将她最难堪的过往一点点地翻出来,让她全身细胞都痛起来。这种痛来得那么剧烈那么迅速,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这些过往压在她的心上已经太久太久,忽然之间像秋风扫落叶一下子摊到她的跟前,让她无地自容。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像在下鹅毛大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冰雹,把她的世界一点点的冰封起来,没有一点的光,只剩下冰冷和黑暗。
灰暗的记忆像一阵剧烈的大风,忽地将她离地卷起——
父亲聂平那张狰狞的脸不断地闪现在她眼前,聂平赌博输了钱要打她的样子,聂平喝酒喝多了歇斯底里骂她的样子,母亲为了护着她和聂平争吵,和聂平打架的样子,母亲妥协时把工资给钱给聂平去赌时聂平那猥琐的笑脸。
聂平缺钱联络一群狐朋狗友要卖阿错去泰国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聂平得知她报警之后拿起菜刀作势就要砍死她的可怕模样,最后母亲为了保护她替她顶下那致命一刀时聂平拔腿就跑的又狼狈又没良心的样子。
她的眼神空洞得出奇,好像看不见四周的一切,置身在那些痛苦的回忆里再也无法走出魔怔。
纪信哲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得疼,他一手揽过寻歌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想了想措辞,淡淡说,“口说无凭,造谣全靠一张嘴。霍小姐你有所不知,寻歌五年前就已经和她前夫离婚,并和我在美国结婚,共同孕育一个五岁的女儿。至于你说的那些故事,我并不清楚,也没有亲眼见过。我想,霍小姐倒是很适合说书这一行的。”
几句话砸下来,在本就沸腾的人群里有引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喧闹。
霍思妍站在那里,陆之南和寻歌离婚这事,秦久也告诉过她,不过寻歌和纪信哲结婚的事,秦久好像不知道,也没有告诉过她,她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外的静静看着她的秦久,冷笑,“是不是我在说胡话,有本事寻歌一个个把我说的都否认了呀,现在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算什么?”
秦久站在边上,抿唇不语。
寻歌的这些过去,都是那个参与了寻歌的过往的陆向通说给她的听的,她初听到这些事的时,也和很多人一样难以置信。她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怎样的用心把这些告诉了霍思妍,思妍本来就是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的性格她也了解,只是说这些告诉思妍的时候,她那时候就存了些心思了。
没想到一颗埋了这么久的炸药,在这一刻完全炸裂。像原子弹扔在广岛那样的效果强烈。
她默默仰首去看陆之南的神情。
很多年前,他的表情和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深黑的瞳像染不开的浓墨,多多少少的情绪完完全全地掩饰在其中,教没有人能看得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只是,她感觉陆之南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他的目光笔直而直接,落在一个在别的男人怀里的女人。
他,似乎是淡漠的。秦久分不出他是在刻意保持一种淡漠,还是真的对寻歌早就淡漠没有感情了。
可是,她为什么还会觉得陆之南的淡漠就好像一堵透明的墙壁,将所有人都隔离开来。
纪信哲将下颚抵在寻歌的发顶,声音温柔,软得像水一样,“这里好吵,我带你回家。”
他的话就好像就好像一艘船,将原本在波涛汹涌的江心带到了岸上,把她从痛苦的回忆里叫醒。
寻歌慢慢从她怀里退出来,看着他,“回去干什么,你和Biniao还没见面呢?”
“一千个Biniao也不及一个你重要。”
寻歌闻言,胸口一震。
恰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宴厅响起,寻歌回过头去看,就见梁音扬手给了霍思妍一巴掌。
寻歌的脸忽然有些烫。
一个人总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保留一点最后的阴暗和污点,面对梁音,她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她,可是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计较她对她的隐瞒,还是为她出头。
她的目光越过梁音,不期然与陆之南的目光蓦然相遇。
她的心一沉,他,他也知道了吧?
灯影霓阑,他的眼是这世上最深的一片海。教人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寻歌飞快地撇开眼。
就在这时,从二楼的台阶向下,正缓缓下来一个中年白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是那个意大利人Biniao和他的女儿Niar。
寻歌推了一把纪信哲,轻声说,“你快抓紧机会,去他谈谈。我……我去趟洗手间静一静缓一缓。”
说刚落,寻歌默默走远了。
纪信哲看了眼他的背影,他有种错觉,寻歌这一刻是因为不想让那样狼狈的自己站在他的身边,不想让所有人看清她,所以刻意离开了。
……
寻歌将手提袋放在一边,然后打来水龙头,将冰冷的水狠狠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刚刚在宴厅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划过,最后浓缩成陆之南看她的那一眼。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有电流划过。
三三两两有名媛女士来洗手间,寻歌被人挤到了一边,那些人就像没看见寻歌一样,丝毫不在意她有没有洗完脸。
寻歌沉默,一直等到她们都补完妆,她才上前拿过手提袋,往另一条远路,慢慢返回宴会厅。
这条路上和刚刚那个长廊不同,外面连接是别墅外的风景,所以灯光很暗,寻歌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有一抹忽隐忽现的橘色灯火。
他似乎维持这个姿势有好一段时间了,地上有好几个剩下了半截烟的烟头。
这让寻歌有种错觉,错觉,他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陆之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节奏变慢,微微回头,就看见寻歌有些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的神情。
他用拇指直接摁灭了剩下的半截烟,动作一呼而成,优雅又迷人。
他默默看她一眼,似乎只是想确定她是不是安然无事。
他慢慢从一片阴影中走向寻歌,每一步都很沉重,就像是踏在寻歌心上,并在她心上留下脚印,还有回声。
可是就在他即将和寻歌面对面站着对峙的一瞬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和她是个陌生人一般,越过了她,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