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家里复习,迎战1978年全国高考。我白天整天看书,晚上看到深夜。煤油灯是用57毫升的红岩墨水瓶改装的,每晚要点半瓶煤油。有时候挤一点钱买一圈土蚊香点上,但是对蚊子没有多少杀伤力。母亲看我那么辛苦,很心疼我的身体。我也担心熬不到高考来临,身体就垮掉了。在极少数时候,父亲和哥哥不在家,母亲就给我加一点餐。煮一小碗面条,用筷子尖儿挑一点儿猪油浸入汤里,香味沁人心脾。我担心自己多吃了,父亲、母亲和哥哥就少吃了,太自私自利了。母亲就说,我年龄最小,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是应该的。
哥哥改建了瓦房子,为讨老婆创造了条件,但是影响我的身体和复习。我最不满意哥哥不相信我,说我上了大学,在城市工作,记不到他的。我许诺什么,他都将信将疑,我又不能马上证明给他看,心里有苦难言。他如果放缓找对象的进程。万一我以后真的忘本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努力去理解他的心理状态。他也可能不相信我能够考上大学,很想我停止复习,到生产队劳动,多挣工分,多分粮食和现金。但是他知道阻止不了我。所以没有说出来。就没有进一步增加表面的冲突和心里的隔阂。
哥哥看上了相邻生产队的秦莲花。秦莲花个子矮,身子长,但是脸皮白,水色好。秦莲花有八姊妹,她是老三。她父亲在很远的大山里当工人,每年探亲才能回家。母亲、哥哥、姐姐和她本人都可以参加劳动,但是全年的工分不够分配九个人的口粮:她父亲把结余的工资邮寄回家,补足生产队的口粮款。工人家庭在农村受人羡慕,她父亲的工资抵得上几个壮劳力的工分。
哥哥刚复员的时候,我母亲找媒人去说合,但是秦莲花的母亲不同意,嫌我家没有瓦房子。现在虽然不是全新的瓦房子,但是房顶毕竟盖了瓦。媒人再次去说,她母亲同意接触一下。农村小学普及了,没有上学的孩子极少。秦莲花恰恰没有上学,认不了几个字;不是家庭经济困难,是她父母重男轻女。她没有文化,哥哥不计较。哥哥的文化也不高,高小都没有毕业,就不愿意上学了。我母亲说,你自己不读书的,二天不要怪我们。哥哥说,我不会怪你们,我读不走,读起难受。哥哥复员后,抱怨过父母穷,责怪过父亲没有本事修瓦房,但是没有怪罪他们不供他读书。
我读书成绩一直好。在大队和公社都有名气,虽然比哥哥小六岁,但是秦莲花知道我。我复习中途休息的时候,就鼓动秦莲花嫁给我哥哥。我说我肯定能够考上大学,今年考不上,明年也考得上。我读大学以后,少一个人吃饭,家里经济就会改善。我毕业要分工作,单位要分住房,不会再分家里的瓦房子。我希望她看到光明前景,同意嫁给我哥哥。她脸红红的,只是笑,不表态。
晚上吃了饭,喂了猪,父亲和母亲就在地坝里歇凉。我还是点着煤油灯在小屋里复习,一边看书记忆,一边用手打蚊子。哥哥和秦莲花不出去歇凉,躲到隔壁的歇房里热恋。我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悄悄话,但是听得到嬉戏打闹和身体纠缠的声音。听得到简易木板床摇动的声音。秦莲花发出哧哧的压抑的笑声,肯定被哥哥胳肢腋窝了。就是在这样的嬉闹和纠缠中,他们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老丈人和丈母娘又要求我哥哥。把房子墙壁接地一人高的部分,由竹泥巴墙改为木板墙。秦莲花说把郑加高逼出病来怎么办,她过门就要服侍一个长病人吗?她父母原来笼统要求瓦房子。没有具体要求木板墙。临时加码理亏,决定履行诺言,同意他们完婚。哥哥终于讨到了温柔、勤快和懂事的老婆。
侄儿郑重说他爸爸得了肺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从我曾祖父一辈起,我们家族没有人得过癌症,更不用说癌细胞高速蔓延的肺癌了。我除了偶尔感冒,连城市多发的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等富贵病都没有。
哥哥不抽烟。不经常喝酒。肺癌怎么找到他了呢?他在儿子的五金店上班和守夜,没有严重的粉尘污染。怎么会得肺癌呢?他是不适应城市的紧张生活,还是儿女成人、经济改善。因精神松弛而身,体衰败呢?
我给郑重打电话。问他爸爸最近一年心情怎么样。郑重说他爸爸既想和儿孙们在一起,又想回农村老家去。我说老家除了空气新鲜一点,生活还是没有城市方便。郑重说爸爸主要是舍不得老家的楼房。我知道哥哥放不下郑家别墅,这是他大半生的心血。哥哥虽然享受了天伦之乐。但是不能享受他的郑家别墅,心里始终是不平衡的。
我也和嫂嫂进行过电话交谈。我问哥哥经常思念他的楼房,心情是不是很不好。她说平时看不出来哥哥的心情不好,只是经常说梦话,好多次都说“我要回郑家别墅”。
人得肺癌的原因很复杂,哥哥是不是因思念郑家别墅造成,谁也说不清楚:我有几个医生朋友,同样也说不清楚。
1978年的大学录取率是百分之七,我的分数高于录取线三十分。被西南一所师范学院录取了。父母脸上为我的费用发愁,但内心是喜悦和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