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巫国,夹缝求生,与中容、黎两大强国比邻,时有战乱。那是一个混乱而黑暗的年代,神族陨落,妖魔却与人类同行。巫国民不聊生,大将军巫越更是拥兵自重,与皇室隐隐对立。
内忧外患,巫帝在即位三十年后,病逝。
他临死前将这个国家跟年仅九岁的太子托付给了自己的长女。
长公主,巫春,年十六,貌美多智,熟知兵法谋虑,且才华横溢。自她及笄之年,求亲的贵族多不胜数,包括心怀不轨的巫越。
幼帝即位的那月,黎国发兵攻打巫国。
兵临城下,本该是巫国保护神的巫越却拒绝出兵迎战。
那年,巫春率十万兵将,与黎国打了三个月,那一场战,血流成河,巫国兵将死伤过半,且粮草短缺,无力再战。哪怕熟知阵法谋虑的巫春,在黎国冷酷的铁骑下,也只坚持了三个月。
她不能让巫国变为黎国的属地,更不能让巫国的百姓变成他国的奴隶。
巫春在皇陵跪了一夜,之后,便带着让位诏书去见了巫越。
巫越即位后,率兵迎战黎国,终于在翌年的春天平息了战乱。举国同庆,但无论是前朝还是民间,都忘了被幽禁的幼帝跟长公主。
巫越思慕长公主已是多年,只是他野心昭昭,巫帝怎会允了他的求亲。时至今日,大权在握,巫越再次向巫春求亲。
巫春想到身后的弟弟,应诺,巫越定下婚期,秋收时大婚,并立下约定,待到废帝成年,就放他去属地,保他一世富贵平安。
巫越走后,废帝泣不成声,“若非我无能,怎会让阿姊受这等屈辱。”
巫春没有安慰他,她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素白的脸容没有任何难过的神色。过了许久,她才说,“是阿姊无能,使国落入贼子之手。”
“阿姊最是厉害!”废帝急急反驳,“若非黎国发兵,阿姊顾全大局,不忍百姓流离失所,那贼子怎会有可乘之机。”
巫春摇摇头,“输了便是输了。”
废帝又开始嘤嘤哭泣,巫春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何事,又慢慢走到梳妆台边上,揽镜照了许久。废帝见状,哽着声音喊道,“阿姊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巫春忍不住笑起来,眉间沉郁之色渐去。
“你可还记得祖母与我们提过的皇室秘闻?”巫春望着镜中的自己,眉间的桃花为她添了三分颜色。曾有一段时间,巫国的贵女都喜爱在额间贴上与她相似的花钿,只是她的桃花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皇室几代帝姬,只得她生了与祖母一样的印记。便是因了这个缘由,祖母待她十分好,常常与她说些秘事。
“祖母走时,我才三岁,我怎会记得她说了甚。”废帝无奈道。
巫春笑了笑,与他说起皇室秘闻,“祖母年少时,曾将一只十分厉害的妖怪封印在皇陵禁地,听说那妖怪淹了我们两座城池,害死了无数百姓。祖母大怒,便使计用桃花咒将他困了起来。”
“祖母当真这么厉害?连妖怪都能打败?”废帝心生向往。
巫春见他如此,便与他说起了一些祖母的往事。废帝听得入迷,暂时也忘了巫越逼婚一事,心情渐好。巫春坐在床边,将幼弟哄睡后,在书房坐了一夜,直至天方露白,她方起身去寻了巫越。
她以要将婚讯告知长辈为由,要去皇陵守墓三个月。
她本想将幼弟也一同带去,但巫越惧她多智,又知她最是怜爱这个弟弟,便将废帝作为人质留在宫中。巫春虽不舍幼弟,但想到前路茫茫,也只得作罢。
巫春此次前去皇陵,自是为了禁地里的那只妖怪。
她在祖母的陵墓前跪了三天三夜,祈求祖母原谅她的任性妄为。三日后,神色惨白的巫春走进禁地。这是她第一次进来,方知此地的风景如此之美,桃花瀑布流水,莺歌鸟雀欢悦,所谓仙境不过如是。
她在禁地寻了半日,终于找到祖母提到的封印之地。
巫春用心口血破开了阵法,洞口的结界震了几下,便悄悄恢复了平静。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然,不得不为。
巫春走进洞中,只见一只模样怪异的妖兽蜷伏于石床之上,双目紧闭,并有双翼,身量巨长,看起来十分凶恶。这便是传说中的化蛇,古书有载:水兽。人面豺身,有翼,蛇行,声音如叱呼。招大水。
她缓缓走过去,盯着妖兽看了许久,却不知如何唤醒它。
巫春犹豫之间,那妖兽却已睁开双目。
它冷冷地盯着巫春,口吐人声,“汝为何人?可是汝将吾唤醒。”
“我名为巫春,乃皇陵的守墓人。”巫春从容应道,“今次是我鲁莽,打扰到大人的安宁,还望大人莫怪。”
妖兽发出一声嗤笑,问道,“汝有何所求?”
巫春朗声道,“无所求。”她的目光澄净又坦然,笑若四月春风,“能有见到传闻中的大妖,已是巫春之幸。”
妖兽不语,闭目休憩,不理一旁的巫春。
第二日,巫春带了桃花酿来寻妖兽。它仍旧伏在那张石床上,懒洋洋的,又十分凶恶的模样。她心中揣测,妖兽被封印了近百年,现下刚醒来,定是虚弱,故而仍旧留在原处休息。
妖兽喝下她的桃花酿,又问,“汝有何所求?”
巫春仍旧笑着应道,“无所求。”
第三日,巫春带去了两只烤鸡,还有一篮子新鲜的果子。妖兽默默食之,又问道,“汝有何所求?”巫春还是笑着回答无所求。之后半月,巫春每日都会带着食物去看妖兽,那妖兽却不再问她这个问题。
“吾名容玄。”有一日,妖兽忽然将自己的名讳告知于她。
之后,巫春不再唤他大人,每回刚到洞口,便会高声大喊容玄的名字。如此又过了半月,容玄似乎恢复了元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巫春挎着竹篮走进洞穴时,妖兽已能化出人身。
巫春第一次见到容玄相貌时,甚是吃惊,形容清雅而风流,凤目灼灼,便是林中最美的桃花,也抵不上他的半分神采,所谓天人之姿,约莫如此。巫春怔怔地望着他,过了老半天,才笑着跑到他身边。
“容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她欢快道。
容玄却又问道,“汝有何所求?”
巫春一怔。
“吾近日便会离去,汝为凡人,难寻吾之行迹。”他冷冷道。
巫春低垂着头,许久不曾出声。容玄走到洞口,背对着她缓缓道,“汝与百年前将我困于此处的人生得甚像,汝为巫姓,又得破阵之道,便为其后人。吾与先辈虽有怨,然得汝之恩,便许汝一愿。”
巫春拂袖跪下,郑重而缓慢地说道,“那便请大人成为我巫国的保护神,护我巫国千秋基业。”
容玄冷笑一声,“汝当真狂妄。”
“大人既不愿,那巫春便无所求。”她缓缓站起身,神情从容,不见半分被拒的失望。上古大妖,岂是这等好驱使?她于他虽有破阵之恩,但追溯源头,却是她祖母种下的果,这账倒也消得干净。
容玄走的那天,恰好是中元节。
巫春没有挽留他,她在林中跳起了舞,便当是送行。巫国的舞不需要乐曲,不需要刻意的排练,他们生来便会跳舞,欢喜时起舞,忧伤时也起舞,他们的舞与天地同在,是天下间最美的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容玄站在桃林外,听了许久。他本不打算看,然终是违愿。桃林中,那起舞的美貌少女,专注的跳着,唱着,她看起来甚是欢悦。他见过鲛族的美人,见过妖娆的狐妖,然,那些都比不上林中的少女。
她跳得比凤凰美。
她唱得比鲛人动听。
容玄长叹一声,忽地化出原型,冲天鸣叫一声,腾空而去。那一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地雷电大作,大雨倾盆。
巫春仰头看到天上的黑影,知是容玄已离去,心里头无端有些难过。
容玄,你可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