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8年第04期
栏目:短篇小说
伍九生挑着行李担走进乡大院的时候,正赶上乡干部大会散场,一溜人便都停住了脚步,盯着步伐一下变乱心里一下变慌的伍九生看。伍九生把脑袋低下去,脚下被小石块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行李担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伍九生猛抬起头,那个人和蔼地说:小伍,来上班了。随手接下伍九生肩上的担子。伍九生轻轻地叫了声金师傅,跟着他走进乡食堂。听得身后有人说:可惜了,这么年轻。
八月的天气,正炎热着。走了许多山路,本已汗湿衣衫,加上刚才的一阵紧张,伍九生脸上身上的汗珠就像蘑菇似的往外冒。金师傅把他拉到电扇底下说:这天就是热,快把长褂脱下,凉凉。金师傅那慈父般的笑脸由不得伍九生犹豫,便把长褂脱下,露出两只瘦瘦的胳膊来。金师傅笑着说:小伍,保证一年后你这胳膊就会鼓胀起来。伍九生对金师傅这句玩笑话有点不高兴,但也不好反驳什么。这时就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食堂,说:老金快给我一棵葱,锅里的红烧肉正等着哩。金师傅并未停下正在切菜的手,说:马老师你自己拿吧,老地方。马老师往里面的一间房里去了,很快就拎着两棵葱走出来,望了望在电扇底下的伍九生,问金师傅:这就是你新来的徒弟小伍吧。金师傅停下活计,忙说是。又对伍九生说:这位是于书记的爱人马老师。伍九生光着膀子不好意思,只对那女人笑了一下。马老师对金师傅说:你这个徒弟蛮文静的。
夜里躺在食堂那间闷热的房子里,伍九生忽然有了一种孤独感。嘈嘈杂杂的乡大院对他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但这种陌生又给了他一种兴奋和刺激。这是一块新的天地,应该怎样才能大有作为起来,这就是一个严肃而沉重的问题。三次参加高考均名落孙山的伍九生心灰意冷地准备象乡村其他许多年轻人一样出外打工,不想执拗的父亲却把他送进了乡大院的食堂去当一名炊事员。委屈的泪水使他在父亲面前忍不住流出来,父亲视而不见。父亲说:我并不要求你去做一个合格的炊事员,乡大院是什么地方?是官场。过去不是说宰相家奴七品官吗,你当真还不知晓做爹的心意?父亲又给他说了许多,伍九生在心里感叹父亲的良苦用心。
乡食堂的工作繁琐而又肮脏,手上整天都是油腻腻的,伍九生有时就有点恶心。他在家里从未做过饭炒过菜,在学校读书时都是在食堂打饭菜,这意味着他必须从零开始。伍九生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时常惹得干部家属们看笑话。金师傅是个上了年岁的人,对伍九生这个年轻的徒弟没有半点耻笑,倒极有耐心。这使伍九生非常感动。做炊事员的工作是十分辛苦的,乡干部加上家属在一起快有上百口人,早上要起来得早,晚上要等到十点以后才能睡觉。乡政府不比其它机关,随意性很大,有时乡干部下村到很晚才回来,总不能没有水洗脸吧。遇上乡党政班子晚上开会,十二点左右还要送上夜餐。乡里的干部基本上分两种:国编和集编。集编的工资国家不拨款,政治经济待遇比国编低一等。炊事员不属于集编干部,带有临时工的性质,因而又比集编低一等。在大道乡的历史上似乎还没有出现过一位年轻的炊事员,伍九生的介入,算是破了这个记录。
这种生活伍九生开始觉得难以忍受,完全不像父亲想象得那么简单。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要有毅力去克服,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来之不易的。坚定目标,树立信心,就会成功。
乡干部家属在身边的都是自己开小灶,乡食堂便成为家属们经常光顾的场所。金师傅人缘好,家属们自然得到了许多方便的好处。伍九生见着那些娇艳的领导夫人们,总有些害羞,有时还有点畏惧。家属们却不管这些,常常跟他开玩笑,弄得伍九生很难堪。
那天马老师又来到厨下,问金师傅有没有空帮她从粮站扛一袋米,金师傅晃着两只油腻的手说:等会儿可以吗?伍九生这时心下一动,说:马老师,我去帮你扛吧。马老师的笑一下子灿烂起来,说:小伍帮我那更好了。伍九生跟在马老师的身后走出大院的大门,伍九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伍九生心头又是一阵颤动。
粮店不远,很快称好米,伍九生把袋口一扎就扛上了肩。马老师上前扶了他一把说:小伍,别闪了腰呵。伍九生已迈开了大步,说:不会的。
外面的阳光热辣辣的,但此刻伍九生的心里却是非常凉爽。
自那次给马老师扛米后,伍九生觉得自己变成熟了许多,见了家属们也不再脸红,特别是马老师见了伍九生总很亲切地笑笑,伍九生也笑着跟她打招呼。后来伍九生又为其他的家属做过几次苦力,伍九生干得认真卖劲。渐渐伍九生与家属们的距离拉近了,这也就意味着与各位领导的距离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