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8期
栏目:百姓故事
铁蛋与红旗老板交手那天正好是鬼节。
鬼节是迁坟祭鬼的日子。按理说,铁蛋这天不该到市场摆摊,该去给老爹老妈圆坟。本来清明就没去,这一大夏天的,二老坟头还不知什么样了?没准都成老鼠窝了也说不定。铁蛋想到此处,就埋怨起大民来,说大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点儿人情道理都不懂;说大民是财迷打底儿,见着钱眼儿脑袋就使劲。
大民倒没生气。铁蛋的脾气大民是知道的,嘴大舌敞,肺管子一不顺畅,拿话就敢捅。大民认为也许这恰恰是铁蛋讨人喜欢的地方。要不你想想看:服装摊还没巴掌大,却由俩大老爷们守着。俩人又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一个胖,往那儿一站不开口就有说相声的嫌疑。再说进货进啥品牌?进啥花色?进啥式样?进多少?往外卖时给主顾打几折?多买少合不?有开裆蹦线掉扣儿的给不给退货?要是赶上女主顾,人长得跟天仙儿似的和长得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能否一视同仁?这些问题都是点火就着的问题,哪天不得需要俩人协调?哪天不得像小布什和普京似的,时不时就“对表”?啊,要是有意见都吞进肚子,然后俩人就耍开心眼儿,玩起把戏,那买卖还有个做么?
大民想到此处,索性把自己的观点也抖搂开,而且针对性还挺强,大民说:“你铁蛋要真有那份孝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上坟还不中?咱做买卖图的啥?不就赶节才多划拉俩钱儿!”
大民所说的节,指的是民间那种本土化的节。跟什么圣诞节复活节、父亲节母亲节,还有什么情人节愚人节啥的无关,大民管那些节统称洋节。洋节下货慢。
大民喜欢的节一抹儿都是按阴历计算:阴历年一过,头节就是初五,当地话叫“破五”。再一出溜即十五,十五“闹花灯”。紧接就二十五,二十五“老天仓”。说这话儿都是没出正月的事儿。等出正月头一棒子就是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等龙脑袋一抬,就瞅见三月三了,三月三“回娘家”。至于后面的五月五呀七月七啥的,也都上讲究,买卖也都红火。最后一磨蹭,就到了七月十五,鬼节!
问题就出在了鬼节上。当时市场倒是人挤人,有点儿要装不下的样子,谁知买卖红火的,却是那些专卖上坟祭鬼用品的摊床。
他妈的,尽孝跟赚钱竟哪头都没占!铁蛋急了。铁蛋这次急不比往常:一只眼冰冷,隐含对二老的愧疚,还掺和点儿对大民的不满;而另只眼却相当火热,是那种红了眼的,被妒忌烫伤的热。铁蛋斜眼一吊线,火热的那只眼就瞄上了邻近的摊床。铁蛋发现成捆的冥币鬼钱,还有纸扎的牛驴狗马摇钱树啥的,竟批发似的往外走,而且主顾大都不还价儿,就一劲地往地上吐唾沫。铁蛋吐着吐着竟把自己给吐笑了:傻冒,买祭鬼用品跟买棺材一样,有讲价儿的吗?可铁蛋就是吐,吐他妈的!
正好这时候,红旗老板叼着半截香烟,敞怀露胸地走了过来。铁蛋一见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在桃峰北郊市场,红旗老板是靠“啃地皮”起家的棍棒,当地话叫地癞子。
“哎哥们,买卖不错嘛!”红旗老板朝铁蛋大大咧咧地喊一嗓子。“饿不死也撑不着,对付活着!”铁蛋冷冷地应付一句。铁蛋卖的是男女裤,样子还算时尚,面料也唬一气,是那种台湾走私过来的大纹哔叽。大纹哔叽虽是化纤品,可摸起来却有毛的质感。也是改革开放不久,桃峰人还不认识水货。于是铁蛋便把化纤裤当毛料裤往出忽悠,忽悠出一条能挣十块钱。
“别逗了,你要是对付活着,哥们儿就得要饭啦!”红旗老板边说边走到铁蛋地摊前。这时刚好有个主顾要买裤子,铁蛋忙于应酬,就没再接红旗老板话茬。主顾问铁蛋裤子是啥面料,铁蛋便保证绝对好毛料。谁知红旗老板从旁边忽然插了一句:“我拿我妈的贞操起誓,这裤子绝对差不了事儿!”
那主顾原本要掏钱的,可一听红旗老板的话,再看其贼眉鼠眼那德行,扔下手里裤子,撒腿就跑。铁蛋本来就闹心,一见挺好买卖又砸了,嘴没说心却想:你他妈的这是烧香还是拆庙?于是便没好气地问红旗老板:“你有啥事儿?”“我妹妹不是去年喝药死的吗?今天正好鬼节又是周年,我想齐兑几个钱儿纪念纪念她。我看你也别多掏了,一百就得!”红旗老板说完一龇牙,眼皮上的刀疤就跳了跳,一副啃地皮模样。
铁蛋一想:老爹老妈还没纪念呢,你妹妹算哪盘菜?于是脸就阴起来,说:“到现在还没开张,哪来的钱随份子!”“看来你是不给我面子了?”红旗老板话里顿时有了鸡粪味。铁蛋也不让过,狠呆道:“老爹老妈面子都没给,你算老几?”“你他娘的骂我?”“就骂你了你咋地吧?”
正当铁蛋和红旗老板撕扯当口,大民赶到了。刚才,大民是吃饭去了。大民吃饭必喝酒,喝酒胆儿必肥,于是也没打听咋回事儿,上去就给红旗老板一个通天炮。红旗老板擦了把鼻血,早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勾个圈儿放进嘴,等一声尖利口哨响过,竟有七八个同党从不同方向奔来。于是双方就拳头巴掌地交起手。也是好狗架不住癞狗多,转眼之间,铁蛋和大民就已鼻青脸肿,捎带脚还被撵个一溜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