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滇池》2005年第01期
栏目:本土昆明
憨包老三名叫马金贵。为哪样被人叫作憨包老三?按村里人的说法,是“种”不好,因为他老爹就憨。
他老爹生于光绪末年,叫马滇生,是滇池边小水村人氏,五岁才会说话。五岁之前,张开嘴除了吃奶,就只会“啊哩啊哩”地叫。他爹把香油灯放在他脸面前,他连眼睛都不眨。他妈用棉线拴个铁豆虫在他眼皮底下甩,他也只会直勾勾地朝一个方向看。这件事有点凶险。
家里太穷,好不容易凑足50文铜钱,请不起医生,只请得起龙街的王老奶。王老奶是媒婆,也兼做师娘婆。周围村子哪家有人病了,多半请她来跳大神,有跳好的,也有跳死的。王老奶只管跳神,不管死活,她说:“50文通洞钱,还不够塞阎王老爹的牙缝眼!”
王老奶来小水村跳神那天中午,太阳又热又辣,晒得秧田里的青蛙都气瘪气瘪的喘粗气。秧刚栽完,活计不多,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围拢到马滇生家那间茅草房前看热闹。只见王老奶咕嘟咕嘟喝光半瓢凉水,顺手从墙跟脚扯了两朵鸡冠花,两个巴掌一合把花搓出红水水来,先把嘴皮抹红,然后一伸手:
“拿锅烟子来!还有猪油。”
马滇生他爹赶紧把准备好的一土大碗猪油拌锅烟子递过去。王老奶伸手抓了两把,左一下,右一下,像猫洗脸一样将自己的一块瘦脸涂得漆黑,边涂边问:“娃娃在哪点?”
茅草房前那棵弯腰柳树的阴凉下,5岁的马滇生坐在一只谷篓里,瞪着眼睛“啊哩啊哩”地叫,叫得站在谷篓面前的他妈心发慌。
王老奶往腰杆上扎根草索,小脚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叫他妈闪朝一边,打个盘脚坐在马滇生后面。只见她那双绿豆小眼眨巴着向周围扫了一圈,两片不红不白的薄嘴皮一张一合,“逼哩咕噜”不知念起了哪路的经。
看热闹的人站在中午的太阳下浑身冒汗,大气不出地盯着王老奶看。
绿豆小眼慢慢闭上了,薄嘴皮还在一张一合:
“逼哩咕噜……逼哩咕噜……”
念着念着,马滇生头一歪睡着了,周围的人发出“哦”的一声惊叹。
“逼哩咕噜……逼哩咕噜……”
当一片又浓又黑的乌云飘到小水村上空时,王老奶不知从哪点摸出个铜铃铛摇起来,双脚一撑跳起来,围着谷箩里睡觉的马滇生绕磨驴圈,边绕边捶胸打肚连吼带唱:
天沉沉,地沉沉,
马家生个聋哑人!
雷公电母快发话,
不然小人活不成……
还等不得王老奶唱第二遍,乌云底下就扯出三股亮晃晃的金线闪,紧跟着“噼哩嚓啦”就是一声响雷!看热闹的人立刻抱头鼠蹿,四散而逃,边跑边叫:显灵了!显灵了……
王老奶从此名声大噪,连呈贡县太爷的婆娘发羊耳疯,都专门用轿子抬她去跳大神。
回头来说谷篓里的马滇生:金线闪一扯,马滇生就睁开眼睛看他爹,大炸雷一响,马滇生居然开口冲着他妈喊:
“吃奶!吃奶!”
从那天起,马滇生的眼睛会转了,只是两个黑眼仁靠得太近,成了逗鸡眼。也会开口说话了,可不管说哪样,都离不开吃:“吃奶,吃饭,吃水,吃酒,吃烟……”在村里人的眼中,马滇生是一个憨包。
一直到30岁,马滇生才醒水,生理上猛然间下意识地急着需要女人。
有天上午,马滇生拿着根竹竿站在田埂上,嘴里“呵哧呵哧”地大声喊着,去吆稻田里偷嘴的谷雀。大水村的毕菜花拎着一提篓鸡蛋去赶板桥街,从马滇生面前经过,阴丹蓝开襟衣裳下颤悠悠鼓起一对奶,像吸铁石一样吸住了马滇生的逗鸡眼,使他大张着嘴巴半天喊不出“呵哧”来。
眼看毕菜花就要走远了,马滇生突然将竹竿一丢,像匹发情的公马追过去,边追边叫:“我吃、我吃,吃女人!吃女人……”
毕菜花天生个是哑巴,家里又穷,三十挨边都嫁不掉。经好心人从中撮合,自然是瞌睡遇着枕头,歪锅配了歪灶,成全了这对苦命夫妻。
第二年哑巴生了个儿子,那就是马金贵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