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胡同里的人见识可能不高明,他只熟悉家门口的几条胡同,不会比一个村子更大。如香儿胡同中的人,清楚身边每一家祖宗三代的掌故,如同熟悉电视里每一件国家大事。他们都知道东口的一个院子里,有个白毛老太太,常年木然地站着,身后几间小破房都挤着盖出来的。那院子破得连像样的门都没有,只是个红色的大铁门,晚上用铁门闩插上,一拉动发出轰隆的响声。门下边磨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很难听。
香儿胡同东口外有个小型的广场,上面修了假桥,刻上名字就叫北新桥。桥下积着死水,一晴天就晒干,一雨天就发臭。广场上时常跳广场舞,震破耳膜的迪曲多是红歌改编,令人无处躲藏,恨不得挖开地下把自己埋了。附近几栋楼常有人推开窗子吼:“别跳啦,缺德!”下面的人把《送红军》换成《小苹果》,照样跳,没人抬头看一眼。
在跳广场舞的人中,有那位胖胖的、穿牛仔坎肩的白毛老太太,头发灰白又卷花,似一只许久没洗澡的老绵羊。她不跳舞,气色尚好。她表面的年龄兴许会年轻些,但实际也得八十上下,还算硬朗。
老太太姓张,就她,五六十年代时,是香儿胡同的积极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