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3年第03期
栏目:好看小说
恩怨是人生的一道坎。直到老书记做期货一夜输掉300万,人们才记起了大头与老书记的恩恩怨怨。
书记蚀了300万,那是被错误的大浪彻底击倒了。这错误的大浪不光卷走了300万,还卷走了书记一世英名,把书记卷得七荤八素,卷到了天涯海角,奄奄一息了。这时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会是大头站上浪尖,力挽狂澜,撑住了书记的农资公司。大头不是艄公,在大浪面前,他不是站在船头,张着双臂让浪水打湿自己不满一米六的身体。大头威猛无敌,拿出惊天绝技,只见他海龙王一样吸了一口气,嗖的一声,浪就全被他吸进了肚子。书记醒过神来,竟然发现自己倒在舞台一角,收戏的锣响过,浪成了南柯一梦。
连大头都站在书记一边,所有人当然都站在书记这一边。但是菊英没有。关键时刻菊英非但没有和书记站在一起,还公然离开了书记。在恩怨这道坎面前,菊英便有了恩将仇报的味道。大头和菊英,对书记的态度完全颠倒了。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个疑问的气球。
按规定书记前年就该退休。但他不退休,不退休还活坌倒。活坌倒是土话,听懂的说法就是瞎折腾。这一坌,就直接坌出了事体。他盯着教授,要教授拿一个研究成果给他。教授被逼不过,就给了他一个研究成果。在退休那一年,书记又办了一个涂料厂。
涂料厂开业那天,他说科技终于在黄土地上腾飞了。这句话他想了好几天,最初的说法是科技嫁给了农民。后来盛乡长帮他改了一下,他还让盛乡长听他背了几遍。最后在会上,他说腾飞这话时,还配套做了个手势。手势做了,涂料就起飞了。形势一片大好。教授说今后还要做好喝的涂料。书记一高兴,梦里就先喝了。事情本来好好的,可到了上个月,忽然有了变故。先是涂料出了问题。接触涂料的人,身上起一种疙瘩。疙瘩浓浓淡淡,浓的地方疙瘩堆疙瘩。主要是痒,痒得抓烂了皮肤。溃烂的地方,一撮撮起伏不已,颜色红而幽暗,像隔了夜的鸭血块。
患者家属越聚越多,聚在医院里闹起来,占据了整整一层楼。
开始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大头是公司办公室主任,他把医院里的橡皮膏药袋剪开来,一袋袋往里灌钱。来一个记者,给一个橡皮膏药袋。给了一个还不走的,拉到边上再给一个。稳定是暂时的。人家说了,不根本解决问题,还得走程序。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靠几袋橡皮膏药,解决不了问题。
两天过去了,橡皮膏药眼看就扛不住了。楼道里的人隐隐绰绰的,全不是什么好征兆。阿福爹一直痴笑。他边笑边摇。一脚深一脚浅,跳大神一样。书记跟了节奏,半天才看清楚,阿福爹背倚了墙,狠命蹭身上的痒痒。这时候书记就意识到了,自己再不亲自出马,再不找到教授,事情就要豁边了。
当时没人能找到教授。但书记有书记的办法。有一家不起眼的香烟店,店主叫麻三。教授烟不离手,所有的烟都在麻三那里拿。为什么只从这家店拿?他问过教授,但被教授白了一眼,至今也没弄明白,那一眼白的是什么意思。
他候在暗处,本要吓一吓教授,不想反被教授吓一跳。教授头发糟乱不说,还青叽叽地发光。身上的丝绸衬衫皱皱巴巴,散出浑臭,像刚从牛屁眼里拉出来一样。最可怕的是教授的眼睛,凹眍着,像个鬼。
教授拿了两包烟就走,烟装在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白色塑料袋里。教授一头走路一头在想心思,看都没看书记一眼。书记跟着教授来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放满电脑。教授一进门,荧光屏就在他眼里闪光,绿幽幽的,像两簇鬼火。教授抽了一根烟,精神立马好多了。
屏幕上,弯弯扭扭几条曲线。教授吐了一口烟,终于说话了,你来做什么?书记愣在那里,一时竟忘了涂料的事。教授又说把门给我关上,他就把门关上。关上了门他才发现这是一间地下室。地下室四周没有窗户,教授嘴里散开来的烟,全被书记吸着了。书记很诧异,当时就觉得这味道非同一般,但想不到,这味道最终会活剥了自己的面皮。
这时候教授就告诉他了,自己在炒黄金期货。那曲线只需要眼屎大小上下,就是几万美金的输赢。他吓一跳,从香烟味道里清醒过来。屏幕上一粒眼屎,竟比他几卡车涂料值钱。书记感到口干,他咽了一口唾沫,他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生意呢?这种生意不求人,不交税,还不要科技配方。就在电脑上动动手指头。
不求人的事才是真本事。他有点迷信教授,教授是一盏灯,他生命中的明灯。这盏明灯有时候会说几句话,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时候就不说话,用无声的行动示范。明灯是榜样,明灯是示范。凡事不能总把话说破。现在教授全心全意做黄金,尽管没有叫他,但那是无声的召唤,他要马上跟进。
老书记在那一天晚上果断出手。他的做派让教授大惊失色。这中间书记点了一根香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点起的一根烟。行情面前,书记情绪起伏,不知不觉又点了一根烟,接着又点了一根……教授的香烟,没有牌子,包装独特,是一种巧克力的颜色。
就这样书记一连几天没有回去。他不回去不要紧,厂里只当他在解决涂料问题。所以,当后来大家总结他亏掉300万的原因时,只有会计菊英说,那是闲难过。她的意思是说,亏损是书记闲着没事做,实在闲着难过,才惹出来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