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部和孙科在办公室密谈的时候,殷部的一家人以及老李、江帆和小熊都在殷部的家里等着为殷部祝寿。所有的人这会儿都聚拢在刚刚挂起来的寿幛之下。寿幛满地通红。通红中现出一个镏金大字:寿。再细看那寿字,在一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间,竟藏有许多小的寿字。殷部的儿子就叫自己的儿子去数那个大寿字里究竟藏有多少个小寿字。孩子便认真地数起来了。殷夫人不甘寂寞,就随了孙子一起去数,数着数着不觉眼花,就见许多寿字争先恐后地往她的眼睛里跑,心知再也数不过来,便对一旁的熊凡讲:是你写的,你自然知道有多少寿字,说出来给我们听听,省得让大家熬眼神儿。熊凡话迟。江帆替他说了:一百。一百是个很吉利的数字,殷夫人很高兴,直夸小熊人聪明。
殷部第一次过寿,本来不打算请外人参加,只把子女们叫回来热闹热闹为算。但是老李是必须请到的客人。老李和殷部在一起工作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俩人的关系一直很好。殷部一家从来没把老李看成外人。江帆是殷部老朋友的女儿。江帆当年参加工作的时候,殷部费了不少事才把她调来宣传部。对殷部和殷夫人,江帆口口声声殷伯伯、殷妈妈。为殷部过寿,当然也应该喊江帆。至于熊凡,殷部不主张喊他,但殷夫人听说熊凡和江帆谈恋爱已谈到不避人的程度,彼此的关系基本上算是定了下来,殷夫人便认为小熊也算是自己家里的人,建议把他也喊来。殷部说,这样喊,宣传部里只差孙科一个人不到了。俗话讲,宁拉一村,不拉一家,拉下一个孙科不好。殷夫人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过寿不是公款吃喝,请谁不请谁,咱们自己说了算,谈不上什么好坏。这样,熊凡也就被请来了。
殷部喊老李他们的时候,并没说是为他过寿,只是说请他们到自己的家里坐坐。今天晚上一来,老李发现小熊带来了寿幛,自己却两手空空,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的记性好,我早就把老殷的生日忘了,啥也没带。殷部的儿子在一旁说:叔的照相机该没忘记带来吧?老李拍了拍压在他肩上的那个包,说:龙宫离不了宝。
老李是搞摄影的,不管到哪里,肩上总背着一个装有照相机和闪光灯的大皮包,就像战士离不开枪那样。皮包很沉,几十年背下来,老李的右肩膀已经被皮包压塌了,偶尔不背包走路,也是左肩高,右肩低。老李搞摄影很有成就,在一些大报刊上发表过不少摄影作品。前几天市里刚举办过他的摄影作品展,分管文教的副市长亲自为展览剪彩。老李在外面还得到不少的头衔,像省摄影家协会理事、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等等,不光在煤矿就是在全市也算得上是一位名人。可老李都四十四岁了,在煤矿的宣传部里却仍然是一位干事,没有职务。依了殷部,就叫老李干脆不搞摄影算了,干点儿别的,在他的帮衬下,至少要把科级干部问题给解决解决。别看科级连七品都算不上,这年头工资、奖金、住房、坐车等等一切都是讲级别的,没有级别你就什么享受也别谈。你老李虽然又是理事又是主席什么的,那管屁用,人家组织部不认帐。老李却不接受殷部的忠告。老李说,这一辈子别无它求,只要能拍出几张好照片,足矣!
当下,殷部的儿子就从老李的皮包里掏出照相机,带上孩子们到室外拍照去了。
殷夫人瞧见孙子们都走了,这才把殷部的生日蛋糕从橱子里拿了出来。江帆就拿来了小蜡烛,一根根地往蛋糕上插。
熊凡和老李坐在那儿没事,熊凡就叫老李说说孙科把殷部留下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老李不假思索地回答;这还用问吗?孙科是向殷部邀功。在今天的支部会上,关于你小熊的党员转正,人家孙科和殷部完全保持了一致,没打横炮,他当然要找殷部请功了。小熊不同意老李的看法,说:如果孙科仅仅是找殷部邀功,那孙科就不叫孙科了,孙科今天的表现有些反常。江帆一边忙活,一边也参加进他们的谈话。江帆说我知道孙科为什么要找殷部。老李就叫江帆说。江帆讲,殷部还差一年就要退居二线,明显地空出一个宣传部长的位置,孙科想当宣传部长。
老李问江帆;孙科想当宣传部长,他应该去找党委,找殷部有什么用?
江帆说:党委,人家早就找过了。前几天,组织部长娶儿媳妇,孙科一把就送了八百块去。党委张书记想学跳舞,孙科就把自己的老婆派上了阵,成了书记的固定舞伴。现在只要书记一有空,便要搂住孙科的老婆转悠。孙科的那个老婆又年轻,又水灵,又风骚,我看早晚有一天她得把张书记拖下水。
老李又问江帆:党委书记和组织部长他都挂上了钩,何必还要找殷部呢?
嘁!江帆说,你老李对官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今后的宣传部长叫谁干?当然是党委说了算。但是,股部当宣传部长已经快二十年了,他又是我们矿资格最老的政工干部,未来宣传部长的人选,党委肯定要征求殷部的意见。殷部在党委内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老李断然地说:他找殷部,殷部也不会帮他的忙。
江帆说:讲起来应该是这样,但不能低估孙科的活动能力,你老李敢保证孙科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说不动殷部的心?殷部的心可是豆腐做的。
对殷部老李自然要比江帆更了解,他非常同意江帆的观点,殷部的心肠软,万一要是被孙科说动了心……老李骤然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按说,对仕途毫无兴趣的老李本来不应该关注宣传部的人事变动,管他谁当部长,反正自己不想当。可是,老李对当官没兴趣,却对摄影极有兴趣,而搞摄影又绝对离不开官。搞摄影是花钱的买卖,一个彩卷就是几十块,要添置点设备少说也得几千,还有各级摄影协会经常组织会员们满世界地去体验生活,差旅费的支出是非常厉害的,去年老李去了一趟新疆就花了八千多块。因为宣传部的领导是殷部,老李就不用为花钱的事发愁。殷部虽然也经常在老李面前唠叨,叫他注意节约,殷部的话,老李是听也行不听也行的,反正殷部不会跟老李过不去。宣传部长若是换了孙科,孙科能容忍他老李敞开口子花钱?没有钱,还搞什么摄影呢?
江帆这时候又对老李说:孙科要是当了宣传部长,我是明显地没有好果子吃,这些年我可没少得罪他。不过老李,我也得提醒你,假如孙科真的当上了宣传部长,没准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把你的照相机给收了。
他敢!老李说。
老李,孙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孙科讲,像我们矿一级的宣传部压根就不应该设专职的摄影人员。
老李被江帆讲得不吱声了。
江帆和老李在那聊得火热,熊凡坐在边上一句话也不说,好像他对江帆和老李热衷讨论的问题一点也没有兴趣似的。
院子里突然响起孩子们的欢叫:爷爷!爷爷!大家知道是殷部回来了。
殷部进了屋,脚前脚后都是孩子,看到寿幛,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一再向小熊道谢。
殷夫人就叫大家入席,可以开吃了。殷部却说不忙。他说,孙科今天出了个好主意,我们大家是不是利用现在的时间商量商量?
原来孙科找殷部是建议殷部在退休之前把全矿的闭路电视安装起来。
大家不能不承认孙科的建议很好。煤矿和市区一山之隔,市电视台的信号就也被大山阻隔了。在矿区,没有哪家的电视机能收到清晰的图像。人们便开始在天线上想办法。用各种各样的材料做出的各种各样的电视天线如森林般地竖立在住宅区上空,但效果仍然很不理想。要求改变电视收视情况的呼声日益高涨。假如殷部在退休之前能把收看电视的问题解决,不说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至少也能成为近几年人们的美谈。
殷部说:据孙科讲,安装闭路电视之后,能收到近十个台的电视节目,我们还可以自办矿区新闻,加强宣传工作。
老李说:不是近十个台,而是十几个台,连西藏、新疆的电视节目都能收到。
江帆说:殷伯伯,不是我对孙科有成见,依我讲他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心为你出这么好的建议,他这是指兔子给你撵。安装闭路电视?钱从哪儿来?
殷部说:孙科对安装闭路电视做过调研,共需资金二百万元。孙科建议矿上从福利费中拿一百万,每户人家出初装费一百元,这样一来资金就不成问题了。
小熊问:矿上同意出一百万吗?
殷部说:困难是有的,不过安装闭路电视工程属于精神文明建设的范畴,上级有指示,该投入的必须投入,只要我在党委那里积极争取,解决一百万元资金估计问题不是太大……
孩子们看到蛋糕,吵闹着要吃。殷夫人也不停地催大家吃饭,说:你们今天是来为老殷过寿还是跑到我家里来开宣传部的会?殷部这才说:大家都坐下来,我今天好好陪各位喝几杯。
江帆把蛋糕上的蜡烛一根根点燃。殷部的脸在烛光的辉映下笑得更加灿烂了。江帆说:殷伯伯,你吹吧。殷部便鼓起腮帮用力地去吹那一团团烛火。江帆领了一帮孩子齐声高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老李早就把照相机从孩子们的手中要了回来,这时候,急忙选定了一处最佳机位,闪光灯频频闪亮,精心为殷部拍照。段部的确有点儿老了,气力不足,吹了老大会儿还有一多半的蜡烛没有吹灭。孩子们急等着爷爷把蜡烛全部吹灭,就可以吃蛋糕了,看爷爷老是吹不灭,便不再唱歌,纷纷上前帮着爷爷吹。只剩下江帆一个人在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突然,一个响亮的女高音加入进了江帆的歌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大伙儿都朝门口望去,只见孙科的夫人张月拍着手唱着歌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笑容满面的孙科。
殷部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老大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你们两位光临……欢迎,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