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是个小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完全可以否认他的偷窃行为是由于游手好闲或者生活所迫造成的,因为他把这个已经看成一种艺术。他有一双洁白修长而灵活无比的手,假如这双手放在一尘不染的钢琴键盘上,毫不怀疑它会奏响出一曲美妙的乐声,让多愁善感的耳朵们沉迷不已。可对此J不屑一顾,他认为音乐无论怎样自称高雅圣洁,可它最终获得的都是燥热无比的掌声,所以他毫不羞愧地开始了寂寞的偷盗生涯。事实上,真正令J感兴趣的只是打开门上的锁,而非门背后那些别人的东西。这个世上任何一把锁都不可能使他一筹不展,所以J从来没有自己的家,如果他需要,他完全可以在任何一张餐桌前不慌不忙地就餐,在任何一张床上安然地进入睡眠。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乱糟糟的,男人与女人因属性不同,产生了繁芜纷乱的情感电波,交织成一张紧束人心的网。每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唯有J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他也常常出现在喧闹的街头,可由于其貌不扬,所以并不被其他人留意,只有虚构本故事的我才肯涉足跟随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步伐进入一家家没有主人的房间。
岑寂无声的室内尚还留着主人身上没有散尽的气息,可他的家却得完全听从不速之客的随意摆布了。如果是个阳光明亮的上午,拉开落地窗帘,温暖澄净的阳光将会充满整个房间,信步走入的J会为此而感到片刻的惬意。而此时外面那个城市里的人们正在议论纷纷地讲着他的坏话,绿头苍蝇一样的警车正悲愤地在窗外长街上转来转去,誓要将神通广大的盗窃者绳之以法,然后送入坚固的牢房里。可J对那些咬牙切齿的声讨毫不在意,因为他从来没有从谁的家中取走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不过留下了来过的痕迹。
有时候碰巧那家屋子里又乱又脏,生来就有洁癖的J还要皱起眉头帮着打扫一番,擦去玻璃上的污尘,将烟灰缸里的残尸倒掉,把被子方方正正地叠起来,甚至还掏出堆在床底的脏衣裳,扔进洗衣机里洗个干净,直到室内整洁如新他才肯罢手,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喝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假如这家没有咖啡的话,J便毫不犹豫地留一张便条,提醒主人有必要在家里准备些咖啡。这就是J,他不在乎主人看到留言后会惊讶到何种程度,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建议是诚恳的,而非恶作剧似的取笑主人防范措施的松懈,只因他自己喜欢喝咖啡,便天真地以为别人都没有理由拒绝这苦涩的饮品。
在咖啡喝完之后,J总要将杯子刷洗干净,用干抹布擦去杯壁上的水珠,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走进书房(如果这家有书房的话)。剩下的时间里,J便沉浸在文字的沼泽里,专心致志地坐在书架前翻看手中的书,没有任何人打扰。这天,J看书时听到从隔壁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那是出自一个胖胖的小姑娘之手,J三天前从照片里看到那个小姑娘后,马上断言她根本不是弹钢琴的料。因为在隔壁那家的书房里J没有找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家。J只读小说,并且看得特别认真,每遇到晦涩的段落,便低声诵读,以免思维受到阻碍。在主人回来之前,他折起当前的书页,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书架,留着下回接着再看。
就这样,J几乎阅读了这个城市所有人家的藏书,后来他觉得有必要自己也写一本书出来,于是在苦闷的构思酝酿后,他开始进入漫长的写作之中。三年后的一个下午,J的第一部小说《胡闹》完成于某个书房之内,他心情激动地带着小说的手稿来到出版社,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编辑们热烈无比的赞扬。随后出版,随后发行,随后作家J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广大读者面前,随后J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将要迫使他改变以往的生活方式,随后他就在某条街道上购买了一间宽敞的住房。
某个星期天,作家J参加完他声势浩大的签名售书活动后,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向家中走去,立于家门前他掏出钥匙,可是开了半天也没有打开门锁。于是他将钥匙自锁眼里拔出,用迷惑的目光长久地打量那奇形怪状的铁片,内心不由充满了惶恐,他感觉到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身体里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