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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08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作者简介:王棵,原名王进康,一九七二年生,江苏籍。从军十八年,二〇〇〇年开始写小说,已在《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山花》、《作家》、《青年文学》等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五十余部。小说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选载,多篇小说被收入多个年度小说选本及排行榜。二〇〇五年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曾获《小说选刊》二〇〇三—二〇〇六年度优秀小说奖、《十月》二〇〇七年度新锐人物奖。出版有小说集《守礁关键词》。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军区专业作家。

不断有耸人听闻的消息从工地那里传来。他们说,台风来的前一天下午,一块大得离谱的乌云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太阳背后,陡然张开巨口,将太阳吞进肚去。霎时海空漆黑一团。当时有个姓李的少尉正驾着驳船在礁盘上运货。船上柴油发动机的声音突突的,与海浪自以为是的叫嚣很不协调,两种声音显得特别对抗。骤黑袭来之际,工棚这边正好有人抬头向海面方向眺望,他看到李少尉警惕性很高地矮下身子,猛地俯卧到驳船上。这个规范的卧倒动作成为李少尉留给别人的最后记忆。不过一秒钟之后,太阳挣脱乌云的扼制,蹦了出来。海空复归一秒钟前的平静、虚亮和寂寥,李少尉,以及那条与他如影随形的铁驳船,却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接着发生的诸事说明李少尉的失踪只是大海给人们的一次预告。第二天台风在工地蔓延开来了,暴雨冲向海面,将海和天空密密匝匝地连为一体。有个战士去工棚外边解手,脚还没站稳,旁边就伸出一束劲浪,拽住他的脚脖子,不由分说将他扯进了海里。他刚好砸在一根钢钎上,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就一命呜呼。

工地里的许多人看到了鬼影。数不清的鬼影在风里穿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它们变幻出各种怪异的形状,见到人就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撕碎,抛向空中,由迎头赶来的巨浪飞快地将其吞噬。鬼魅们最终一窝蜂钻进了工棚,将工棚掀了个底朝天。工棚里的人一个不剩地被卷进了海里,尸骨全无。

似乎有一个差点成为幸存者的人,工棚被掀飞的那一刻,他敏捷地扑向用来加固工棚的一根钢柱,死死地抱住了后者。但他却被凶猛的浪涛活活给拍死了。一群恶鲨一哄而上,迅速瓜分了那具可怜的尸体。

补给船赶到工地的时候,台风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远远看到工地上一片忙碌:礁楼已经盖了三分之二,人们快速地穿行在天空之下,一条红底白字的大幅标语高高耸立在礁楼正前方,与湛蓝的海面交相辉映。

那些传闻显然是不可靠的,它们无非只是陆地上那些对大海深怀一腔惧意的人对海的一次意淫而已,而通信的不畅使这次意淫变得特别地恣意。但这也从某种角度证明工地上的人是被陆地人牵挂着的。

太阳熊熊在头顶燃烧,令我们的眼睛难以睁开。我们只好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礁盘边找了块锚地,把补给船停靠下来,接着用皮筏艇慢慢往工地运补给物。

很快皮筏艇向补给船捎来了一些工地的真实状况,准确说是工地的异常。他们说,就在刚才,一个民工突然卸下肩上的水泥袋,号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这个施工点的负责人跟前,忍住悲伤小声问能不能让他跟这趟补给船提前回陆地。负责人——按他们的叫法叫点长,他大概对这种人员思想波动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冷冷地用目光怒叱了一下,便撇下那民工去忙他的事去了。闹情绪的民工突然就崩溃了,所有人都看到他猛地朝着大海方向跪倒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口齿不清地大声哭喊起来。

带话上来的小列兵惟妙惟肖地向补给船上的人模仿那民工的哭诉:

我的个亲娘耶!呆不下去了呀!憋坏了呀!再待下去老子要死在这里了呀!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呀!我不要工钱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回家!让我回家!亲娘啊让我回家呀!

那列兵的模仿表演甚是夸张,令我们乐不可支。但很快我们意识到是在嘲笑一件庄严的事情,每个人都凝住了表情,包括那个活跃的模仿者。就在那一天,我让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海面上,心里没来由涌起阵阵悲凉。也正是那天晚上,我躺在船舱里郁闷着的某个时候,舱室的门被推开了,我的老乡马钟将一个胀鼓鼓的蛇皮袋扔到舱室里,对我说,兄弟,有劳你了,麻烦你把这袋干鱼给我捎上岸,等这边工程结束我回去了,去找你拿。

这是马钟第一次叫我捎干鱼,在那之后的多年时间里,我多次为马钟往陆地捎那些玩意儿。马钟的干鱼是为他的父母和未婚妻捎的,他说这南海里的鱼太多了,一来他在这里憋闷的时间太多,钓鱼、捉鱼,并把鱼制成鱼干,已经成了极适合解闷的一件事,二来,陆地上的人谁不喜欢吃这些干鱼呢?这里可都是些陆地人鲜见的名贵鱼种。有一点多年来我一直心中存疑:这么多的干鱼,他父母和他的未婚妻怎么能够吃得完?马钟不再往家捎干鱼的某一天,确切说是在马钟第一次叫我捎干鱼的十多年后,我遇到了那个后来成为马钟妻子的女人,她当着我的面打开冰箱,我赫然看到冰箱里堆满了存了数年的硬邦邦的干鱼。

那天晚上马钟在我的住舱里刚把干鱼袋子放下来,就捉住我的手,急吼吼地问我,兄弟,有大蒜吗?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作为一个啃着大蒜长大的山东人,马钟在工地上干了快九个月了,他想大蒜想得要疯掉了。更何况,在这个整日与罐头制品打交道的海上工地,新鲜的蔬菜早与他们的味蕾绝缘,老天再不及时塞给马钟一把大蒜的话,他的嘴就要烂掉了。

事实上马钟的嘴的确已经患有严重的溃疡。当然,在这个时候的工地上,像马钟这样嘴角结痂的人不在少数,更有许多人的溃疡在胃里,他们每天半夜都会从工棚里爬起来,像个妊娠反应的孕妇一样,对着海面狂吐胃里的酸液。那晚我在马钟的请求下,领着马钟扶着舷梯来到船的最底层,擅自打开贮物舱的大门。当手电筒的灯光从一个个的蔬菜筐上跳过去,我听到身边传来高亢有力的唾液在喉间滚动的声音。后来马钟急不可耐地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把蒜薹,“咚”地坐到贮物舱的大门口,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出贮物舱的时候,马钟往身上各个口袋里分别装了蒜头、尖椒、鲜笋、胡萝卜、黄瓜之类特别经嚼的蔬菜,把整个人弄得鼓鼓的,像极了一只树袋熊。

他又在我的住舱坐了一小会儿,就赶紧跟着皮筏艇颠簸着划往工地去了。临走前他跟我说了个事。他说,台风刮着的那几天,一个叫李福锦的少尉开着铁驳船差一点点就被浪卷跑了。对于这个事,他发了一点感慨:在海上干活,凶险莫测。看来台风期间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只听马钟又说,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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