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2年第10期
栏目:武林传奇·中篇
一个没练过摔跤的人,抬脚便将天津卫赫赫有名的谦德庄跤场给“踢”了,这事儿听着玄,似乎和臭虫坐月子——生个大狗熊一样不可能。
臭虫生不了狗熊,可傻楞却可以把谦德庄那十几名跤手“扔”了,这是天津三十年代的事,傻楞还上过当时的报纸呢。
傻楞其实不傻,只是缺少心眼,干啥傻实在。刚到黑牛城林场那会儿,外边叫场主、场内称侯掌柜的吩咐说,傻楞你赶明儿把房后那片林子平了,我打算盖草料房。说完侯掌柜便进城了。两天后侯掌柜的回来,房后那片林子没了,傻楞轮着大板斧,干了一天一夜,三亩多的林子全让他一人剃光。侯掌柜回来一瞅怔了半晌,之后乐了,这傻楞一人顶十人干活,马上赏四斤酱牛肉。谁知没一个时辰,这四斤酱牛肉就全进傻楞肚中。侯掌柜得知忙问傻楞,可别撑坏了。傻楞笑了,说咸了点,又要了五个大饼子吃了。吃得侯掌柜和林场伙计们目瞪口呆。
都知傻楞来自东北,有东北人特有的犟劲,干啥都“较劲”。傻楞有股子傻力,有股子愣干的胆识,所以这名字和性情挺合乎,而真名人们却忽略了,傻楞可以轻松地将腰粗的圆木自己抡着放肩上;林场不远是铁路,路边有根道铁轨,八百斤以上,他一人扛起就走。上年纪的伙计说,凡是傻子,多有股蛮力。可中秋夜大伙吃完饭逗牛玩,人们领教了傻楞的巧力。
场里有头黑忙牛,是场里的种牛,平日没人招惹它,中秋夜人们喝点酒,乘酒兴斗牛。当时力气大的人爱双手把住两只牛犄角,和牛较一阵力,也就较一阵,便被牛甩一边去了;而使蛮力较劲的人往往被牛头晃个跟头,摔个鼻青脸肿。众人推傻楞斗牛。傻楞笑了,这有啥,俺在东北大屯常摆弄牛,嘿嘿,牛都怕俺。说完上前便把握住两只牛角。侯掌柜怕出事,便喊着:斗两下就得了,别让牛顶了!他担心不知深浅的傻楞会被牛顶坏。因为前年一牛倌就被这牛顶出肚肠子。
只见傻楞微弯的手臂把着牛犄角,不时像把方向盘似的左右较力。黑忙牛没受过这种侮辱,倒退了两步猛地一冲,把傻楞冲得脚步零乱,众人大笑,并煽风点火。这个说这傻楞看着还行,没让牛冲倒;那个说这牛也逗咱傻楞玩呢,瞅,那老娘们儿的秧歌步扭的……傻楞听这话火起,叫了一声“奶奶的”,双手向侧一较力,只见他把住头左一甩,而他左腿早照着牛腿踢去,只听啪的一声,两腿脆脆撞击,只见那大忙牛晃了晃,山一样向左侧轰地倒下。众人一愣,光听得牛喘息。接着人们山呼海啸般地叫好。
一千多斤的牛让他给踢倒了,这要是踢人呢?爱看摔跤比赛的掌柜,突发奇想,他对众伙计们说:今晚咱这儿也来场摔跤赛,看谁是“督督”,有赏!
很快收拾出个场子,没有褡裢便找个粗布坎肩充数。结果这是一场不招人看的单调比赛,几乎所有的人和傻楞一交手,便被扔出老远,就是有老底儿练过几天摔跤的人,也生生架不住傻楞一个“踢儿”。
傻楞,你小子练过?侯掌柜的问。
傻楞摇头后说,看人家练。俺摔跤就想着摔猪摔牛……
瞎说引侯掌柜不信。
傻楞急歪道:俺在大屯是劁猪劁牛的,一个人干活,收拾不倒牛,咋干?
你就像刚才那么摔倒牛?
可不,不这么摔咋摔,俺一天忙时要劁五十多头牛,摔五十多次……
傻楞说,在东北大屯,他自小跟人走屯劁牛。劁牛就是类似骟牛,而“劁”就是将牛放倒捆绑后用木锤铁锤敲牛的睾丸,被劁之后,牛睾丸便肿,之后便化了,生殖力丧失,野性便差了,便于驯服。
这小子摔牛练出来的,摔人还不像玩似的。众伙计都吐舌头,像看仙人似的重新打量傻楞。那傻楞中等身材,面皮红黑,小圆眼睛,大嘴巴,厚嘴唇,看着就透着傻相;倒是那两道粗眉毛挺精神,向上挑向外扎着。傻楞木桩子体型,肩宽体厚,胳膊腿不见肌肉线条,上下滚圆,但手脖脚脖和腰却不粗;看他走道并不快当,可他踢牛那一侧身,那爆发力,像火药炸堵山墙,火光一闪,墙倒屋坍。
当晚侯掌柜的赏傻楞两块大洋,并说,赶明天跟我进城。
三十年代天津有三大跤场,南市、红桥、谦德庄。三大跤场风格各异。南市是中国式传统跤场,表演观赏性极强,动作幅度大,每个绊儿都交待得清清楚楚,遇精彩当口儿两跤手还夸张表演,如一个“背口袋”,背起人来竖老高,摔下的要摔出响声,往往响声连着叫好声。在场子中表演都是名师或名师的高徒。因为是给达官贵人和租界洋人看的,所以场子也讲究,有茶座有包厢,冬有暖炉夏有电扇。而名师后面都结交当时街面帮会黑社会的人物,所以这里极富张扬,白天晚上两场,连卖场票的都比戏园子喊声高。红桥跤场紧挨河边,是沿河一带“脚行”苦力们的乐园。天津是沽上码头,来往洋货土货均用船载。河边一色装卸工,这些人有的是力气,每十天半月发工钱时便给张票,是跤场观赏票,而钱早从工钱中扣除。方圆几十里装卸场上万人,养了这么个跤场,这里人摔跤是真摔真比试,一场跤下来,有腿折胳膊折鼻口窜血的,这跤摔得不漂亮,但实在受看,而跤场后台便是海河一霸李老六。谦德庄跤场地处破烂市,论名气不如以上两跤场,但这里跤手练功最扎实,而且是许多自身条件很差的、很穷的人,为混口饭来学跤,因苦练而成跤手;这里聚集摔跤名宿,包括北京善扑营的后代。所以天津人眼里,这里的跤看着舒服脆生,活儿最好。
侯掌柜带傻楞进城不干别的,就是看摔跤。那南市跤场是不能去,票价贵不说,怕傻楞上场出事,真踢了场子,可要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应是红刀子出来,南市的地痞们能把人苦胆都扎破了,所以绿)而红桥跤场倒不讲究,可背后的“李老六”一旦翻脸,也有人命官司。所以寻思来寻思去,还是到谦德庄小试身手,以学艺为名,看这傻楞到底有多大能耐。侯掌柜是这么想的,傻楞哪知道,他以为进城又干啥力气活儿呢,因为进城有好吃的,所以他乐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