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短促的汽笛拉响,铁轨下的声音有些空落,车厢内原有的平静长了耳朵,竖起来一边听一边在辨别。一分钟左右声音又恢复了原样。
裴排长是个高个子,哪里人不清楚。在A城上车那会儿,只听到一个长官的声音:“裴排长你负责9号车厢。”李挺知道裴排长就叫裴排长。他很警惕地看着大家,始终不说一句话,车厢内的眼睛,一个个老鼠样的没有瞌睡。那根白蜡就那样的被点着,通亮的火苗让人温暖。李挺不时地看着它,它又是兴奋又是欢唱,有些亲合力,看看大家都闭口不语,但有一点可以知道,想说话又不能说话,想表达又不能表达,想着又想着,眼睛里的光芒生长成一支又一支清亮的火苗。
很土的火车就在很土的铁轨上跑着步,轻松又不轻松。轻松的时候在下一个长坡,不轻松的时候在爬一个长坡,那种惯性与时速,明显让人能感觉到快与慢之分明,毕竟是李挺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
裴排长就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把椅子是木头做的,因光线灰暗,只能看个大体的模样,反正是一把木椅子。裴排长身子一动它就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有点像老鼠被夹在门缝里出不来,急着抽身的喊叫声。裴排长长着什么样子,李挺只好看个侧面,离他五六米远,又不在正面,只好那么粗糙地看看这个戴有红五星,红领章一个40开外的老军人。裴排长是李挺第一次见到的长官,也是第一次与李挺们这些不毛之地生长出来的新兵在一个车厢。裴排长就是不说话,一句都不说,他比李挺他们还哑吧,被烛光拉长的脸比家乡的灰驴脸还要长,严肃的样子,一点都不平庸,相反有点鬼子的模样,就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在前行。时间前行的标准就是照明的蜡烛在减少。
李挺不停地看看蜡烛上的光,想着家人大概从县城回到村子里了。他们这些厢内的新兵还是未烤的生面包,身上穿着的服装仅是一张皮,骨子里还是个土坯坯,父母们顺着冬季的寒冷,在看不到灯光的路上,作各种不确实际的猜想。李挺是无法抹去那一道很光滑的灯光,车子发动了,围拢过来的人群正用暗下来的夜光看着他们。他们一个个自动地爬上车,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留恋,没有丝毫牵挂,没有丝毫懦怯。
现在很好。车厢里严实,没有透风的地方,只有身子下的铁轨一次次,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很过瘾的丁咚声。丁咚声不让人觉得不适或烦燥不安,相反舒适而亲切。它让人一会比一会离家乡遥远,一会比一会更不想家了。
现在很好。正式进入夜的怀抱。那根蜡烛是有些更少了,十分之八已经消失。火车似乎进入一个比较平坦的地带,那些声音似乎也平坦了许多。
李挺开始用偷看的方式,偷看每一张离李挺不到一米远的脸,看不到任何不适与疲劳,只有兴奋的旺盛的从不做恶梦的健康而又健壮的一群优秀钢铁似的新兵蛋蛋。其实又有些可笑和滑稽,一个个泥塑似的,老老实实地固守着芦苇席子,身子后面的背包和自带的帆布包包,疙疙瘩瘩胡乱地堆在一起,让人又觉得有点逃荒或避难的感觉。不过大家都穿戴着很不得体的帽子和服装,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是新的,尤其散发出来的胶气使人闻出绝对的新,包括里外内衣,比在家过年时穿的好上十几倍。毕竟李挺及大家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落后而又贫穷,如同自己虚胖的国家,玉米面和高粱米远远吃不饱,而大话空话套话却扑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