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4年第08期
栏目:中篇撷英
那场突如其来的血战发生在正月初三,一个女婿陪媳妇回娘家的日子。
那天,天气晴和,如阳春三月。大街上满是走亲的车辆和穿着光鲜、提着礼物的一家三口。远远近近,鞭炮声间或响起,天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香气,年味依然浓郁。
李锐兴致勃勃地走出楼梯口,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愈觉清爽香甜、幸福满满。往停车场走着,禁不住来了一嗓子杨子荣的二黄导板: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惹得老婆陆荣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让他高亢嘹亮的唱腔拐着弯,直冲云霄。
李锐情绪这般高亢是有来由的:一者,年前炒股大赚一笔,相当于赚了一辆顶级奥迪;再者,女儿沙沙去年考过了小提琴十级!
沙沙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今年该中考了,以她的学习成绩考开发区重点中学毫无悬念。年前她将一笔钱交给妈妈,是她参加市少年宫小提琴邀请赛得的奖金。妈妈问她想拿这笔钱买什么,她说给爸爸妈妈买礼物。妈妈高兴地陪她去了商场,让她挑一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她一眼就选中了一款奶白色呢绒大红钮扣小清新外罩,却犹豫着不好意思开口,因为这款衣服的价钱比她的奖金高得多。陆荣笑着给她付了款,说就算给她的生日礼物吧。沙沙兴高采烈地试穿着,说寒假后校庆有她的小提琴独奏节目,校庆日也是她的生日,她要穿着这件衣服上台,以精彩的演出向自己的生日献礼。这件衣服最让她喜欢的是胸前辍着六颗双排大红钮扣,钮扣上镶嵌着六只可爱的洁白的玉兔,在灯光下闪着高洁绵软的光泽。沙沙属兔也喜欢兔。
李锐给自己和爱人的奖赏是元宵节后双双去新马泰一游。
岳母家在开发区城中心,这里原先是农村,陆荣的老家。经过云岭路一超市时,陆荣说想进去看看,再给老人买点新鲜水果。李锐见路边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他把车倒进一空位。陆荣和沙沙先下了车。
忽然,后边反向停着的一辆轿车车门一响,下来一三十来岁高高胖胖的女人,尖利地叫道:撞着我的车了!怎么开的车?
谁撞你了?陆荣先下车,指着两车之间足有两三米的空地说,这么远我们怎么能给你撞上?你怎么能瞎说呢?
高胖女说,我分明听到砰的一声,你的车撞了我的车,你怎么不认账?是你刚才把车倒回去了。
李锐下车,看着高胖女较真的样子,忽然笑了:嘿嘿,你这位小大姐真有趣,你听见的那一声该是我们关车门的声音吧,怎么就说是撞了你的车?你既说撞了,那撞的痕迹在哪?
高胖女走到自己车屁股后,俯身仔细看了看,伸手一指说,这儿,就这儿!
李锐也过去俯身看,见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鸟粪的痕迹,越觉好笑好气,说,你什么眼色儿啊?连鸟屎都看不出来?高胖女的车是一辆崭新的两厢宝来,车后窗玻璃上贴着两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作掩面害羞状,旁有一行卡通字:可远观不可近亲。透过车窗可见车内装饰得漂亮又温馨,心想,看样又是一爱车如命,拿车当爹的主。这么给她一定位,他嘴角一翘,便显出三分轻蔑。
高胖女从车内拿出一张洁白的湿巾纸,俯下身子,仔细擦了擦那痕迹说,什么鸟屎?我们昨天才刷的车,哪来的鸟屎?你的车才有鸟屎呢,分明是你撞的嘛!撞了还耍赖,什么素质?
李锐一听,眉头一皱,火气腾地蹿上来,厉声道,你,你他妈……脑子没毛病吧?一上火一高声,便顺口带出了脏字。
高胖女声音蓦地高了八度:你骂人!你撞了车还骂人!你他妈的……
正争吵着,从小超市里忽地窜出一中等身材的健壮男人,平头,方脸,戴墨镜,穿紧身羊毛衫,很精干的样子,几步便窜到李锐面前。
高胖女越发嚣张,指着李锐的鼻尖对健壮男说,他撞了咱的车还骂我!
好了好了,别和人家犟了。陆荣一看这阵势,急忙上前,一边劝一边使劲往后拽李锐。沙沙缩在妈妈身后,两手紧拽着妈妈的衣襟。
健壮男往前紧逼一步,恶狠狠地盯着李锐道,怎么?想欺负人是吧?他边说边撸了撸袖子。
李锐条件反射地摘下眼镜,顺手装进衣袋。恍然间有些头晕目眩,他使劲眨巴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模糊中见一个大大的拳头在面前晃动。他本能地抬手将拳头拨拉到一边,同时抬腿向外蹬去。蓦然间,轰地一声,拳头在他脸上炸响了。只觉鼻子一阵酸麻痛,他摇晃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他攥紧拳头,朝着恍惚中的墨镜猛捣过去。墨镜灵巧一闪,他打了个空,收回拳头,又朝一抓向自己的手臂和白胖脸狠命抡去。拳头砸落手臂砸在白胖脸上。“啊哟”一声惨叫,白胖脸萎坐下去。与此同时,他脸上又重重挨了两拳,他往后一趔趄,脚绊在马路牙子上,重重摔倒在地。
一阵晕眩和模糊中,见墨镜扑过来,他脑袋越发胀大了,想这回就等着挨死揍吧。急切间,妻子娇小的身影一闪,勇敢地扑向墨镜,沙沙也上前抓住了墨镜的胳膊。墨镜一手抓住一个将她俩摔到一边。李锐趁机爬起来,一头朝墨镜撞去。墨镜灵巧地闪开了,李锐差一点朝前扑倒。
快叫三哥!快叫三哥他们来!李锐朝着妻子大喊。
墨镜拉着高胖女上了车。
李锐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知道健壮男要逃,便急步奔到宝来车前,一屁股坐在引擎盖上。一股麻痒酥酥的感觉伴着腥咸味,似有蚯蚓从鼻腔里爬出,啪嗒啪嗒滴下来。他抬手一擦,满手满脸触目惊心的鲜血。
一辆警车尖叫而至,车上下来一警察。妻子和健壮男抢过去,争先恐后地向警察诉说。
又一辆宝马越野车横冲直撞着呼啸而来,嘎地一声急刹在路中间。车门砰砰打开,跳出两条大汉,是挺胸腆肚的三舅哥和五大三粗的内侄强强。三哥一见血糊潦拉的李锐,满头满脸蹿火,大骂道,这是谁他妈下这狠手?
李锐一指健壮男:他!
两条大汉朝健壮男扑过去。一阵乒乓乱响,健壮男被打得抱头鼠窜……
陆荣把丈夫拉到车上,用面巾纸给他擦脸,扔了一地湿漉漉的血纸球。李锐对着后视镜一照,镜子里出现一面目全非的血鬼脸。他热血冲头,腾地跳下车,见警察正护卫着健壮男上警车。他冲过去,警察伸手拦他。没别的没别的,我只是想找他谈谈,他说着绕过警察,猛地一拳朝健壮男面部打去。健壮男急侧脸,拳头从眼角擦过,眼镜被打落在地。强强也跟着往上扑,警察急忙将健壮男推进警车。
三哥大喊打得好,骂道,就打死这个小X养的!教他再跑咱家门上来闹事!
又来了几辆轿车和城市越野车,李锐的连襟、内侄、外甥们都来了,叫骂着一齐围拢过来。
又一辆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下来好几位警察,过来一起拦住了高声喊打、跃跃欲试的人们。其中两位警察特地走到三哥面前安慰他。三哥越发高声大嗓地骂。一位警察掏出烟,另一位警察掏出火机,三人嘴巴叼着烟往火上凑。三哥粗大的鼻孔喷出两条粗粗的、翻腾的白龙。
沙沙独自蹲在花坛边嘤嘤地哭泣,陆荣过去扶起她。她小脸煞白,小身子抖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