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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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自称“虎爷”,“文革”时他是造反派,如今他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文革”虽已远去,可他一如既往地工于心计,在官场上一斗到底,甚至斗出了人命。一个激烈残酷引人入胜但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好看故事。
老马是一个厉害的人。
在这座城市里,许多人都熟悉他,他吃饭打包,朋友请客和公家饭局都不例外。他个子不高,但是走路飞快,奔会场签到领取礼品时尤其如此;他的脚步丝毫不亚于年轻人——要是再年轻三十岁,说不定他可以参加国际田联大奖赛。当然,这都是人们对他的表面印象,这些印象导致老马在缙山一带名声不太好。其实,他还是一个工作敬业的人,是一个绝不阿谀权贵并且乐意与之斗争的人。但是,这些特点很少被外界认识到,以至于人们在谈论他时从来没有客观公正过。
老马是一个厉害的人,缘于他是一个喜欢斗争并且善于斗争的人。这是他的生存之道。这一点在他的一生中至关重要。在他的家里,有一本厚厚的斗争日记,那上边记录着他十七岁以后三十多年来的赫赫战果。本子上所提及之人,有的在当地相当有权势,级别完全不在缙山县县委书记之下。可以这么说,本子上的人都曾经被老马“收拾”过,许多人至今都“谈马色变”。由于真正领教过他的厉害的人凤毛麟角,而这些人又大多干吃哑巴亏,所以他“厉害”的一面很少被人提及。他的箱子里有一本账,心里也有一本账,这两本不会有丝毫偏差的账,记录着他的斗争哲学和骄人战绩。他“谦逊”、自信,从来不在乎别人知道不知道他的分量。
“好小子,敢跟虎爷斗,有你好看的!”每次准备跟一个对手较量时,这句口头禅就会无意地冒出来。在老马的眼里,一个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朋友,没有别的选择。当然,他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对手可以化敌为友,老朋友也可以反目成仇,他有着极大的灵活性。
老马审时度势,按他自己的话说,“咱得顺应历史潮流。”小时候,他叫马援朝;年轻时自作主张,改名马文革;如今,他叫马同富,从心里头支持改革开放。而他的小名儿,则始终没改,仍然叫虎子。他跟王洪文合过影,可是打倒“四人帮”后,他立刻把合影的照片撕得粉碎;他爷爷在伪华北临时政府里当过科长,党和政府都对他宽大了,“三反”时却被老马揪出来,结果,在乡下老家,他爷爷被愤怒的革命群众用石头活活砸死……你想吧,老马有多“厉害”!
除了不识时务者吃过他的苦头以外,其他不战而知其厉害者只有三人:妻子淑珍、部下东升、司机老胡。不同时期的不同的战斗,老马的胜利都有着不同的分享者。
早晨六点钟,老马就到了单位,比平常整整早了半个小时。上午县里要举行桃花节开幕式,下午要迎接新部长,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天。桃花节都第七届了,开幕式新闻发布会也没什么新鲜的,邀请媒体、写新闻稿、接待记者,一切都轻车熟路。但是,也不能大意,有些事情的失败,都是出在大意上。老马骑自行车往单位走时还在告诫自己。不过,宣传是遗憾的艺术,百分百完美总是很难的——没办法,人总有无奈的时候。这两年,这些想法偶尔也会蹿到老马的脑袋里。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年龄不饶人啊,咱老马也不例外。老马也时常在心里宽慰自己。而在以前,这种自我宽慰是从来不需要的。“真是不服老不行!”这么想着,老马心里灰蒙蒙的。
但是,当他进入县委大门跟保安打过招呼,保安规矩地向他敬了一个礼并且尊敬地冲他微微一笑后,他的心里立刻产生了蝴蝶效应,耳朵上像是夹住了定海神针,手上似乎有了千军万马,血液兴奋得在体内跳街舞。嗨,毕竟是个桃花节,狗日的,不会出问题的。瞬间,老马的心归于平静了,平静得有些突然,有些不着边际。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走进水房洗漱时,老马信心倍增,诗兴大发起来。
老马每天早上都到单位洗漱,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二十年了。他曾经对老伴说:我算了一笔账,单早上洗漱一项,这些年我就给家里节水300吨。淑珍就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是啊,是啊!
他刷完牙洗完脸,坐在办公室的位子上,突然想到了新部长。听说新部长是个女的,还是博士,老马心里浮起一股莫名的激动。是啊,这辈子头回跟博士搭班子,又是女人。他望了望窗外的桃花湖,身上有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
“楼中帝子今还在,槛外白河空自流。”老马信手改编了两句唐诗,并吟诵出来。
从十八年前出任宣传部副部长,老马已经熬走了六任部长。“他们无一敢向老夫滋毛的!”他曾经跟司机老胡炫耀过。至于新来的女部长好不好对付,他几乎没有放在心上。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话说了一卡车也抓不住重点,无非是家长里短兼爱占小便宜。博士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往往都很迂腐,不食人间烟火,浑身冒傻气,跟她过招儿不过是斗蛐蛐罢了。
七点钟的时候,妻子淑珍打来电话,说家里的手纸没了。老马很不高兴:“这么点儿小事也跟我说,你瞧着办!”淑珍答应着,然后又说家里的饮料也没了,来个客人什么的还得泡茶,太麻烦!这回老马没有批评老伴,金鱼眼睛在大眼镜后面转了转,马上说:“好,这个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