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休闲读品·天下》2012年第01期
栏目:专题
文字,是文明的表征,甚至是枢纽。它记录历史,也成为历史研究的对象。
中国人对“甲骨文”这个词并不陌生,但给甲骨文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却不容易。
甲骨文到底是什么?
商代的文字?一种古文字?一种上古文字?一种我们今天已经无法全部认识的上古文字?
卜辞?占卜的记录?对祭祀的卜录?依赖神意做决策的工具?
古代的书法?一种以刀代笔的古代书法?比两周铭文更早的书体?
《辞海》在“甲骨文”条目下的解释是:
商周时代刻在龟甲兽骨上的文字。这些文字都是商王朝利用龟甲兽骨占卜吉凶时写刻的卜辞和与占卜有关的记事文字。
第一句话问题不大,但是第二句话却有很大的问题,一是“都是”这两个字的强调,二是确认了甲骨文的功能是“占卜”。
占卜是指根据人工干预所形成的现象来预测凶吉祸福的自古至今都普遍存在着的人类活动。神并不存在,绝大部分的人在绝大部分的时候是这么认识的。人类存在占卜活动,是因为对不可知不可控的未来的严重关切。比如女人在选择哪一个未婚夫更好时、官员们想知道投靠谁才能继续升官时、考生在填报志愿时,就往往会去寻求神(天意)的帮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扔硬币。满足人类这种关切未来的需要,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就是被认为能够沟通神意的人——巫。
巫,是人与神的中介,既然神并不存在,巫能做什么呢?他比常人更清楚,神是不存在的,所以他要用种种复杂手段掩盖神不存在的事实,创造出神通过他发表意见的种种迹象。巫,无需对后果负责,因为他总是对的,预测对了,是“本事”;预测错了,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参与者的“心不诚”,某些行为构成了对神的亵渎或者影响了神的判断。
在普通人的知识体系中,往往认为远古的人更容易迷信,因为古人驾驭自然的能力有限,所以把占卜当作重要的决策手段,同时作为一种心理上的抚慰。有人甚至认为一个政权掌握者,一个领袖都会去以占卜作为行事的手段。这样,商朝的人,甚至朝廷的主宰——商王(帝),也是必须占卜的。
于是,龟卜就成立了——在龟甲背面打洞,然后烧灼它,就会在龟甲上出现裂纹,根据裂纹的不同现象,得出结论,将所卜问的事情和结论刻在裂纹的旁边,就是“卜辞”,甲骨文就是这些“卜辞”。
依据当然是很多的,比如那些龟板上的钻凿烧灼的痕迹,比如那些裂纹以及出现在裂纹附近的文字,再结合一些古代文献,诸如《周礼》、《左传》、《史记·龟策列传》等。
甲骨文,从被发现的那一天开始,就塑造成了这样一种有理有据的“知识范型”:商人尚卜,商人大小事必卜,每事必卜,一事多卜,商人就是那些年年月月、每时每刻都在占卜的人。
氲缭绕,昏暗玄冥。这就是我们的祖先,那个创造了伟大的农耕文明,创造了精美绝伦的青铜器、玉器,创造了复杂精密的文字系统的祖先吗?这就是以武力征服中原一统江山五六百年的商朝吗?这就是那个司马迁记载的膂力过人、智力超群却淫乱暴虐的纣王所统治的商朝吗?
只有带着这样的疑问,才能面对甲骨文这个千古疑云!甲骨文,是一种拷问!好在,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认为甲骨文是“卜辞”,或者说,今天,在我们撰写这篇文章的今天,对甲骨文的认识已经不局限于“卜辞 ”了。
一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道路,其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人在踽踽独行。今天,已经有人明确指出甲骨文不是“卜辞”。笔者没有能力对此作出判断,但经过对甲骨文研究历程的审视,我却发现旧的甲骨学体系有着诸多可疑之处,让我们不禁怀疑起《辞海》中关于甲骨文是“卜辞”的权威判断;让我们不禁担忧丰富的甲骨文史料可能因为被误读而成为烂甲废骨;让我们非常担忧因为错误的解读导致结果很难被应用,从而使甲骨学走入“绝学”的死胡同;更让我们非常担忧中华上古史的书写是否靠谱……在这个仍以创造物质财富为核心价值的时代,重新审视甲骨学,审视甲骨文字,是这样艰难,却必须坚持。
甲骨学百十年究竟如何走过?
通常认为,甲骨文是1899年被王懿荣发现的(一说1898年被王襄发现)。一味叫做“龙骨”的药材,上面有着不易被察觉的刻划痕迹,引起了王懿荣的兴趣。王懿荣1900年以身殉国后,他所收藏的甲骨片转移到了刘鹗的手中。刘鹗在京城的文化圈里也是很有气场的。渐渐地,收藏甲骨成为一种时尚,引得行价日升,私掘猖獗。与此同时,也吸引了一些学者的注意和研究。1903年,在罗振玉的撺掇下,刘鹗出版了《铁云藏龟》,这是第一部甲骨文著录。次年即有孙诒让的考释著作《契文举例》问世。
值得注意的是,从1899年发现甲骨文之后,竟然长达九年,小屯村为甲骨文的产地却不为人知,古董商为从中牟利,假造信息,说产地是汤阴、是卫辉、是朝歌,就是不说安阳小屯。这里至少透露出以下几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