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8年第01期
栏目:小说
薛智明以从小学起的钢琴为业,在同学开的艺术培训班教课,除这,还兼着一份职,中午在一家餐厅弹琴,一周去五天。去餐厅弹琴是朋友介绍的,朋友去那家餐厅吃饭,看到门口摆着招聘琴师的展架,就推荐给了她。她那时没有谈恋爱,正闲着,除每天晚上去培训班上课,白天时间充裕,就去了。
职业是钢琴,天天弹,己无喜爱与探索之心,但她还没有厌烦,就还不错。有的同学毕业之后也教钢琴,后来再联系上就己改行干别的去了。那时,他们一帮钢琴系毕业的同学除了往上深造,多是走这条职业路。毕业时一帮同学都不想寄人篱下,薛智明也想着和同学一起开个培训班,可筹不到钱,最主要是没什么人脉,生源难抓,就算开起来了,开多久难说,就不好冒险,只好熄了这念头。
薛智明不愿去学校当音乐老师,那样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她总归想自由些。经老师介绍,去了长她几级的师哥新办起来的私立艺校做老师,薪水高,又不用遵守学校正经规章制度,轻松不受缚。教了几年,有同班同学自己开了艺术培训班,她就辞职转到同学那里,到现在,学生一拨又一拨,她已是这个培训班的二老板了。
兼职弹琴还是做学生时的事了,这回去,有点期待的心情,仿佛有个淡淡的惊喜在等着她。第一天去,她弹了几首初学钢琴的练习曲,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餐厅弹了几天,精神头就磨去了,到了中午要出门的时间就不想去。可接了这份活,就要做下去。她的耐心从来不能保持得长,一开始是想好好弹,弹些好的,但在人来人往的餐厅弹这些觉得没意思,买了本流行歌曲乐谱来,照着上面弹,反倒比较受客人喜欢。有客人过来让弹一支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有客人过生日,同伴过来点一支《生日快乐》,熟谱的她都答应,应景地弹起来,整个餐厅气氛都变了。第一个客人来,就有第二个,有客人记住了她,下回还来,再找她点。经理看在眼里,很高兴,以前的琴师没她这样招客人喜欢的。
弹了一个多星期,她看出经理不严,就不放在心上了,有时手指在按,心飘出餐厅。弹琴需要专心,需要感情,她心不在焉,琴声萎靡得变了音,不懂钢琴的人都听得出来。有时又突然来了兴致,弹兴涨起来,琴声流畅优美,客人纷纷侧目,朝琴台望去。经理只要有琴声,也不对她有更高要求。
这间主售咖啡、兼营中西餐的综合餐厅,属于一家有台资注入的合资餐饮连锁企业,总部在杭州,许多城市有分店。武汉就是华中市场的总部,有十来家分店。华中总部的办公室租在写字楼里,一间大办公室隔成几个区,所有管理层都在里面办公,杭州那边的老总们几个月才来一次,武汉部的老总管得也不严,上行下效,办公环境就显得宽松,打卡的规定并不十分严,老员工上班闲的时候还可以趴着睡觉。
余辉是老员工了,在办公室管技术,十来家店的计算机餐饮系统后台由他管理操作和维护,坐在办公室里仅盯着数据,闲的时候多,就兼了调货,每隔半个月需巡店一遍,再有余裕时间,待不住,老总又不在,就可溜出去玩,或随便逛到哪家分店打发时间。
余辉第一次见到薛智明,是被她的琴声吸引的。上半月各店要送的货料已统计出来给另一部门,下半月的又要去巡店了,午饭前他来了发展大道的这家店,正好午饭就在这里吃。
从直达电梯出来,听到了店里昂扬的琴声,店门口有方莲池,喷泉水声伴着琴声,气氛活泼。进了门,端托盘的服务员在吧台下走过,看来今天店里生意很好。他想了想,想起了这首曲子是叫“土耳其进行曲”。俏皮的曲子把他引过去,他不忙找经理,先朝客区走去,就看到圆形琴台上坐着一位新琴师。
这一眼于他,已经是很好看了。第一眼已经攫住他,再看她,就有些不能动弹的地步,只觉得身上没有了走路的力气,许是忘了走路,刚才的活泼心境消逝得没有了。惊愣只是一瞬,他抑住心里的波涌,走到收银台与经理讲话。他很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却没听进经理的回话,讲完朝经理要了杯咖啡,找了个能看到琴台的空位坐下来。再听,已经与进来时的琴声不一样了。钢琴师的身子被撑起的琴盖遮住,他坐在斜对面,离琴台五六米远,只看得到她的侧面与半张脸。
这个钢琴师,让他没了判断力,他坐在沙发里,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这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大幅度潮涌令他有种不知是忧虑还是遁入芸芸众生的安全,可他清晰感受到自己活了过来,从陈土旧埃里挣了出来。他认为自己应该品不出咖啡的味道,可舌头十分灵敏,奶没有多放,和以前一样,温热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