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6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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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后,为了温饱,她选择再嫁。半路夫妻,相敬如宾,却少了她熟悉的烟火气。是继续过体面却隔心隔肺的生活,还是回到千疮百孔但知根知底的旧日子里?
白杨就像她的名字那样亭亭玉立,虽然接近不惑,却仍结结实实地挺拔着。你撇什么嘴?看你撇嘴我就来气,怎么了,女人上点岁数就不能亭亭玉立吗?当然可以,就像我们的白杨。白杨一直认为自己名字好听,挺脱俗的。像她那个年代出生的女孩儿名字大都跟果蔬和花有瓜葛,白杨却偏偏和树搭上,虽然爹说杨树不是什么好木头,大都劈了烧火。她不管这些,觉得自己这棵白杨就该美美地挺直了。小时候她用火柴棍画眉毛拿面粉涂脸,再后来拿牛奶往身上抹。这下惹祸了,爹一个酒瓶子飞过来,奶奶的你连饭都吃不上!酒瓶子飞到墙上碎了一地,白杨的心也如这满地玻璃碴儿七零八落的。
几年前白杨下岗了,与此同时,二林子又给了她临门一脚。这一脚踹得白杨大伤元气,没有经济来源加上离异,你说怎么办?她需要吃饭,需要有张床睡觉,需要饭后有点水果。然而这些再回娘家后就进行得异常艰难,白杨并非好吃懒做,只是她有着不同大众的生活方式,让我们拉开一点距离看。白杨长得既不好看也不难看,喜欢穿素色衣服,每逢春天就算日子再不济也要从牙缝里挤出一点钱,买上一块细布,用手针做成窗帘床罩枕套。还会在底部抽上褶皱拉上大大的荷叶边,给平凡的细布添上一份贵气。偶尔的奢侈是买一束玫瑰花放在罐头瓶里。她身上永远藏着一个散发着香味儿的手帕……这些小讲究小情调没什么大不了。在别人那里完全可以归结到热爱生活。可正如她爹说的,肚子都添不饱呢!寄人篱下的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偶尔对自己体贴一点实属江山难改,如果生活里缺了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望着满地玻璃碎片,白杨一不做二不休去买耗子药。奶奶的,背包里仅有那三十块钱也被侄儿草帽偷了,好在衣服口袋里还幸存着几枚圆角分。买耗子药的路上白杨跌了一跤,然而这一跤跌得又理想又精彩,电话那边说要给她介绍个男人,在群众艺术馆工作,是个诗人。生活啊,就这么忽冷忽热的,咕咚一个陷阱掉坑里了,咣当一个馅饼砸脑袋上。
诗人可不一般,白杨上小学时就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那都是圣人活神仙。白杨后怕,自己动作再快点怕就见不到诗人了。看来做什么事都不能心急,一个带着配乐般红彤彤的希望。
老路,符合白杨对诗人的所有想象。宽边黑框眼镜,没有一丝褶皱的白棉布衬衫,厚底儿圆口布鞋,白皙的皮肤,温文尔雅字正腔圆的谈吐。当时白杨胸口撞小鹿,咚咚,咚咚,白杨颔首低眉。两团红云当即挂在脸颊。你叫白杨?是的,白菜的白,杨树的杨。忽然觉得这么回答实在对不住眼前的诗人。又补充,她出生的时候,窗前那棵白杨树正茂盛,给窗前遮出好大一片阴凉,她安安静静躺在阴凉里,父亲觉得杨树朴实用处广,能打家具能做屋子栋梁,所以取名白杨。这补充听起来相当有那么点意思。其实不然,她父姓白母姓杨,图省事就白杨了。可见我们的白杨是个有心的女人,女人这种动物实在说不好,遇见心仪的男人,要么突发性白痴了,要么刹那间智慧了。此时白杨在心里无比感激她那懒惰的爹娘,难道这都是命里注定?白杨见老路面露悦色,又讲她也喜欢诗,上学那会儿愿意写作文,还会背诵《荷塘月色》,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白天少有人走……临阵磨枪这么一小段费了小半宿工夫。
老路说,你回去准备准备下月结婚。白杨还以为听岔了,又不好意思问,她快速在脑子里回放一遍,没错,老路就是这么说的,你回去准备准备,下个月结婚。我唯一的要求,婚后你要多关注我。没问题。别说下月,今晚都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啦啦啦……
一个月后,白杨和老路结婚了,注意,不是同居入住,正儿八经扯了证的。白杨即便躺在她新婚的双人床上仍是找不到北,在民政局验过身份证,还有这一屋子的书,都充分证明这个老路来路可靠。白杨把这一切都归结到造化这两个字上,自己脱俗的名字还有那些个不离不弃的情调,不都是冥冥中为遇见老路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