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传到第三代,男丁已经达到四十六人。佛成贵排行三十八,小名人称三八。在众多兄弟中,佛三八不算出色,甚至有些平庸。当年,作为佛家相当有希望的后生,参加了两次高考,最终铩羽而归。像斗败的公鸡,佛三八窝在后院的角落里看蚂蚁寻食。一晌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不吃不喝,好像也不想吃不想喝。万一出门,就戴顶遮阳的大草帽,一张脸恨不得钻到裤裆里。正在全家人替他熬煎的时候,天上掉下来了一根救命稻草:蛤蟆村小学校长同大炮热情洋溢的邀请他去当老师!出路千条万条,他佛成贵的路原来在这里!佛三八舔舔伤口,扬起头出门了。
按理说,佛三八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险些考上大学,教授小学课程绰绰有余,可他好像并不是教师这个犁上的铧。教小学五年级语文,一学期下来,从全镇倒数第三退到了倒数第一;让代数学,更差;第二学年降格代三年级,一样还是败下阵来,甚至比代小学高段还惨。同校长找他谈话,尽量用平和的温婉的语气指出他教学的短板。佛三八失眠了,从体型上来说,他一米八的个头,手大脚大,长胳膊长腿,二目炯炯,眉宇间透出一种逼人的英气,也不随便笑,站在一群孩子面前,完全可以产生一种威慑效果,可娃儿们为什么不怕他呢?他卖力的甚至口若悬河口干舌燥的讲课,孩子们却打闹嬉戏戳鸡斗狗,完全两张皮!实在不成了,他就说,大家坐好,好好听讲,谁不听话,他就让警察来抓他!笑话!警察会因为不认真听讲抓人?孩子们撇撇嘴,偷偷笑了,这假话说得太拙劣,太幼稚,太没水平。佛三八叹口气,本能的看看自己的一双大手。孔子教学生还用戒尺哩,他怎么就想不到来点武的,吓吓他们?遗憾的是,尽管意识到了,第二天上课不是忘了就是下不去手。应该说,他太善良了,自记事起,就没和任何人动过手,他这双手天生不是用来打人的,自卫的,哪怕自己被打,被骂,他最好的疗伤方式就是一声不吭,要么就是用最辛苦的农活来惩罚自己的一双大手,惹不起躲得起在他身上体现的最典型,最淋漓,最深刻。
一败涂地的人是没有尊严的,没有面子的。佛成贵无奈的心甘情愿地离开了蛤蟆村小学,他立即剃掉了一头知识分子长发,跑到蛤蟆村去找老同学王胜利。
王胜利当年学习根本没有佛三八好,但他脑子不笨,他只是不爱念书。初中毕业,正赶上城里大搞建设,建筑市场需要大量的农民工,王胜利毫不犹豫地就上工地搬砖去了。这几年好像出息了,成了手艺高超的泥水匠,听说居然看的了图纸!买了四样礼物,一头磕下去,佛三八就拜王胜利为师傅了!
考大学的料加上勤快吃得了苦,佛三八一年下来就成了身手不错的泥水匠。依照他的手艺,工头不断给他加工资。工地多,要人才的地方就多,佛三八也开始挑肥拣瘦。这十几年间,他终于从容地完成了几件人生大事。比如,他如愿的娶到了王胜利的堂妹王丽梅为妻;在佛家庄较早的盖起了平房;结婚第二年就当了爸爸,还是个大胖小子;给儿子过完满月后的第三天,小爸佛高牙天不亮就砸开他的家门,送来了儿子的官名:佛缠心。小两口不管是否同意这个名字,都得无条件接受,这是命令。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他对当泥水匠彻底没了兴致,继而金盆洗手,从此安心的种地务庄稼。
那是两千年初,佛三八随一个工队去陕北盖房子。整整干了一年,进入腊月门,一场大雪封了工地,大地冻实了,彻底停工了,工程结算了,四万多元的工钱拿到手的却是一张白条子,佛三八傻眼了,一颗心比陕北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还要冷!和工头一直理论到腊月二十三,仍然没见到一毛钱,家中妻儿正干巴巴的等他挣钱回来过年。佛三八在一肚子白酒的怂恿下,抱起铺盖卷睡到了工头的房子,他发誓,不给工钱,他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干脆大家都不要过年了!一天,两天,第三天,佛三八终于熬不住睡着了。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几百里开外的路旁的枯草丛里,身上盖的是他那臭汗味熏天的铺盖卷儿。佛三八用了两天零一夜才走到佛家庄。如今想起来,他还感到这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