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匆匆赶到镇政府大院,问了一下,人家说这事归项目办公室管。就去了项目办公室。对上号后大眼胡主任说,你们来得正好,不然还得给你们打电话,发生了一件意外事,得和你们说清楚。
我们有些惊讶。
丰君问什么意外事?
大眼主任指指沙发说:坐下吧,一句两句说不完,坐下慢慢说。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一齐盯着大眼主任,等他的下文。
主任说的情况确实意外,如同海水倒灌进河里,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土改中被打死的财主毕起秀的孙子从台湾赶来了,是从网上看到昆嵛山开发项目,揣着他爹当年带到台湾的房契回来了。
丰君问他回来干啥?
胡主任说:应该是回来主张权利吧。
主张权利?丰臣问,他有什么权利?
自然是房屋产权啊!大眼主任说。
开什么玩笑!丰臣眼盯着主任,是他家盖的房子不假,可土改穷人翻身分给了俺们家,就成了俺们的房产!姓丰了,不再姓毕。
主任说,你讲的是事实,可人家手里有房契。当然不是说有房契房子就归他,只是这类事从前没出现过,牵扯统战,政策性很强,我们不知该怎么处理,得请示上级才行。
我问:毕起秀的孙子什么时候到的?
主任说,他比你们早到一天,对了,也住在温泉旅馆,你们没见着?
没。再说见着也对不上号。我说。
丰臣问:那俺们该怎么办?上级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主任说,你们回旅馆等着吧,我抓紧时间请示,请示下来就给你们打电话,留下号码。
我们无比沮丧地走出政府大院。一时头脑乱了。猜不透还会发生意外。
妈的,嗑瓜子嗑出臭虫来了。堂堂正处级的丰君爆出粗口。
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正科丰臣愤愤说
以前常说地富反坏要变天,这不,生生带着变天账回来了!这不是变天又是啥?丰君说。
不折不扣的变天!丰臣附和。
我说,回去好好合计合计再说,骂也没用。
回到旅馆,一起聚在丰君房间,商量对策,可又能有什么对策?只有等上面的说法。
枯坐了一会儿,丰臣说,我给俺爹打个电话,问问当年是怎么个情况?毕起秀他儿是怎么在民兵眼皮子底下逃走,还揣着一本房契?
可以,可以。我和丰君说。
电话没人接听。再打依然。丰臣说,老头耳朵背,白天也迷糊。咋办?
我爹以及丰君的爹均已去世。一干事只有问丰臣他爹了。
等着吧。我说。
我们对此变故,继续进行推敲。应该如大眼主任所讲,这类事从前没发生过,现在发生了,上级又会怎么处理?那张民国时期的房契算不算数?一连串的问号在我们头脑中盘旋。
丰君说:主任说这事政策性很强,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全国土改打倒了地富千千万万,分了他们的家产,也不排除有揣着地契、房契逃跑的人,要是这些人凭着一纸契约回来,反攻倒算,那还不乱了套?政府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所以,咱们把心放进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静等政府的说法。趁着空当走马观花看看家乡的变化,看看亲朋旧友。对了,再上上坟。
丰臣说,丰君哥说得对,咱既然回来了,又眼看到了清明节,一块儿去茔地给祖先,烧烧香纸,也算把多年缺失的孝心补一补。
我说好。
丰君也说好。
达成一致,立刻行动,我们出了旅馆。在小卖部买了香纸等祭祀用品,然后跳上一辆出租小客车向丰家茔地出发。刚记事时,我们丰氏祖坟在村子的东北面,母亲和爷爷就葬在那里,每年清明节都去上一回坟。印象最深的是一大片茔地都被迎春花覆盖。五八年“大跃进”上面让迁坟,就迁到邻村吕格庄后面的西山上。同样,年年去上一两回坟。直到六零年大饥荒举家逃离。对于我,这之后的几十年尽管回来过几次,却没再踏进丰家茔地,也算是不肖子孙了。
在儿时的记忆中,西山茔地是很遥远的,走两个钟点才到。而今,小客车似乎刚启动就到了。放眼望,整个茔盘比原来拓展了许多,说明有更多的丰姓老人陆续入住。不过新区与旧区是泾渭分明的,新区坟丘光秃秃,石块压着黄表纸。而旧区的坟丘野草繁茂,只是没有了迎春花,显得阴森森的。我们穿越过边缘新坟来到纵深中的旧区,从石碑找到了我们先人的穴居。于是,祭祀便开始,点燃香纸,往地上洒了白酒,三人又并排叩了头。没有哭泣,经历了漫长岁月,哭已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