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们的真心朋友送来的圣诞蝴蝶结又出现了,它们从洗衣房的垃圾桶里转移到了梅根的床头柜上。
当我的女儿喝完麦片粥的时候,我把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开始给她编辫子。这是每天早晨的习惯,我们都很喜欢。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后靠,让头发垂在椅背上。
“困了吗?”我问。
“只是在想事情。”她回答说。
本杰明来吃早餐了。我知道我不能再对他又一次的彻夜不归坐视不理了。于是,在他把速溶燕麦粥放进微波炉加热的时候,我准备教训他一下。我先让他吃了几口,随即开始发问。
“我昨晚过了十二点才睡着。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在那之前老早就到啦,”他说,“你当时在洗澡,我直接回屋睡觉了。”
我很想相信他的话。
梅根翻了个白眼,但并没有反驳她的哥哥。可即使是这个微小的叛逆举动都与她平时的性格格格不入,所以我担心他们之间会起冲突。
本杰明冲她大声地喊了一句:“有意见吗?”
“没有,完全没有。”她说。
尼克一边玩他的掌上游戏机,一边晃了进来。他直接把盒子里的干麦片放进嘴里,这样他玩游戏的时间就一刻都不会耽误了。他没意识到餐桌上的紧张气氛,但却歪打正着地化解了这一切。
“我们昨晚收到了第二份礼物,”他对他哥哥说,“两袋蝴蝶结。”
“东西在哪儿呢?你们看见是谁送来的吗?”
梅根失望地瞥了我一眼。
“圣诞蝴蝶结在我的房间里,”她说,“妈妈想把它们扔掉。”
男生们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呢?”
为了避免回答这个问题,我起身走出餐厅,去找我的手提包。梅根回答的声音大到足以让我听见。
“她感冒了。”
“又感冒了?”尼克问。
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本杰明,旋即将话题从礼物上岔开,开始讨论起今天晚上吃什么。我需要为一场很晚才开的会议写报道,所以赶不及回家做饭。这个光荣的使命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你放学后能去一趟商店吗?家里的牛奶和黄油没了。”
我以为本杰明会大发脾气,但他只是把钱塞进了口袋。
“案台上还有一盒奶酪通心粉。”我对他说。
梅根向尼克投去恳求的目光,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她哥哥却在心无旁骛地玩着超级玛丽。
“放学后我可以走路去多特杂货市场。”她自告奋勇地说,“让我来买东西吧。”
“用不着你操心。”本杰明说。
那家市场在一英里外的地方,所以我同意儿子的观点。
“你为什么不带妹妹一起去呢?”我提议说。
从本杰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对我的尊重。梅根身体一软,靠着椅背再次闭上了眼睛,作为母亲,我立刻捕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但我觉得她之所以这样,一来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晚,二来是因为我把那些蝴蝶结扔掉了的缘故。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她乐观的态度,我不仅没有加以鼓励,反而给她泼冷水。我想做出弥补,或者这个周末带她去看场电影吧。
“要不然咱们……”这番话被停在屋外的本杰明的校车给打断了,大家顿时乱作一团。尼克和梅根的校车通常用不了多久也要来了。当本杰明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告诉他今晚花点时间陪妹妹。
“她都已经十岁了。用不着别人照顾了。”他说。
虽然今天梅根一反常态,变得少言寡语,但是在出门等校车之前,她还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个拥抱让我松了口气,而且我对那些蝴蝶结也没那么反感了。
三个孩子都顺利地赶在校车出发前到达了上车点。我打开一瓶无糖可乐奖励自己,希望咖啡因能刺激我把洗衣房里成堆的脏衣服一点点收拾干净。当我把用过的干衣纸扔(注:一种像纱布一样的纸巾。将其放入烘干机可消除衣物静电,让衣物变得柔顺、芳香。)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发现梅根今天早上并没有把所有的蝴蝶结都捡出来。那对红白条相间的蝴蝶结——她为自己挑选的那两个,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我的心顿时融化了,毫无疑问,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坏的妈妈。
“圣诞节在慢慢地离她而去。”
我本来打算整个上午都闭门不出,把家里收拾干净,迎接圣诞的到来,但刚过十点我就出现在了办公室。我告诉自己,这里才是我此刻该待的地方。如果说我努力工作是为了赚钱养家,不能算是全对。我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比待在家的时间还要多,因为办公室更能让我放松。
等我回到家,已经差不多晚上七点了。我进门的时候还在后悔不应该那么早地去上班。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使我超额完成了一篇新闻报道。我感到很疲惫,双脚也很疼。此刻,尼克和梅根正坐在餐桌旁,面前各放着一碗奶酪通心粉。本杰明没在这里,但他的车停在了私家车道上。看到餐桌上的食物,我感到很欣慰。
“味道真香啊!”
孩子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愣在那里。他们既没有跟我打招呼,也没有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进门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立即烟消云散了。我把外衣和手提包扔在沙发上,随即坐在他们旁边。仔细一瞧,我才发现他们碗里热气腾腾的大杂烩看起来就像一团团面糊疙瘩。尼克的晚餐上浇着厚厚的一层弗兰克斯红辣椒汁。梅根的碗里倒了许多莳萝泡菜,比麦当劳一天用的量还要多。
“不算太难吃。”尼克淡淡地说。
“你哥哥呢?”
“在地下室。”
我在厨房找到了那些面糊疙瘩的源头。案台上摆着一个装蛋黄酱的空罐子。冰箱里既没有黄油,也没有牛奶。我顿时火冒三丈,噔噔地踩着重步去找我的大儿子,我要和他谈谈。
我在里克的葬礼上答应过本杰明,不会因为他父亲的去世而要求他立刻变得懂事。我想那是我儿子最后一次认真地听我说话。我试过找他谈心,但他却表现得非常恼火——对我,对他的父亲,甚至对人生。他的愤怒也激起了我心中的怒火,于是我们俩都骂了一些很伤人的话,直到后来吵累了才偃旗息鼓。虽然我不担心儿子现在的这种状态,但我担心当他得知父亲去世的真相时,我们会对彼此说些什么。我去抱他,他一把将我推开;我轻轻地从他身边走过,他视而不见;我吼他,他也冲我叫喊。我担心那一刻终究会到来,可想象它会在何时何地到来,这些让我神经紧绷,一刻也不能放松。
此刻,我还能听见孩子们在楼上说话的声音,从他们谈话的内容来看,确实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讨厌这一切。”梅根对尼克说。
“还不算太难吃吧。”
“不光光是食物,而是现在的一切。以前我们都会边吃晚饭边聊天,说说学校里的事,运动会什么的。我真怀念妈妈做的烤牛肉三明治和鸡肉面条啊。”
“还有墨西哥黑橄榄卷饼。”尼克补充说。
以前,家里的饭菜都很特别。谁也不会打开电视,或者接电话。每个人都会分享一天中的喜怒哀乐。可如今,晚餐就只有冷肉三明治、蔬菜沙拉、速食汉堡,当然还少不了蛋黄酱拌奶酪通心粉。不过,没有里克牵头大家几乎不怎么说话。
“跟我说说你今天是怎么过的,小公主。”尼克滑稽地模仿他爸爸说话,“能不能请你帮我用叉子卷一些通心粉呢?”
他们的父亲是意大利人,所以每次只要我做了意大利面,他总会展示自己精湛的吃面技艺。我听见梅根用叉子碰到碗发出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孩子们尝试用叉子卷起通心粉的画面,但是弯管状的通心粉却很难被卷起来。
“在咱们家不准把意大利面弄断。(注:意大利人习惯用叉子把面条卷起来吃,因此,只有当面条足够长时才能被卷在叉子上。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在煮面时将细长的面条折断会带来噩运。)”尼克继续模仿他的父亲。
梅根的笑声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使我停下脚步。我很想上楼和孩子们一起分享这些回忆,可我又想冲进地下室,让本杰明坦白他的错误。但我整个人却僵在那里,怎么都动不了。我只好躺在沙发上,继续听下去。
“我不想忘记爸爸是怎么用叉子卷意大利面的。”梅根小声地说。
这句话让尼克变得安静下来。两人开始默不作声地吃东西。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但把残羹冷炙倒掉却花了很长时间,所以我怀疑他们俩都吃得很少。被捣碎的莳萝泡菜传出的气味一直飘进了家庭活动室。
“轮到你洗碗了。”说完,尼克便踏着步子回到他楼上的房间去了。
“凭什么总轮到我?”梅根在后面冲他大喊。
几分钟后,梅根跪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把我右眼的上下眼睑撑开。她的怀里抱着那盆圣诞花。
“你睡着了吗?”
“现在醒了。”
“我们的花生病了。”
“只要浇点水就行了。从碗柜里拿一个量杯,给它浇四分之一杯水吧。”
她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跟那盆花说话。
“你会没事的。”然后她说,“求你活下来吧,小花。”
把家务活和作业都做完以后,梅根来到活动室陪我。她坐在懒人沙发上看电视。我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今晚我不想再回答任何关于圣诞节的问题,可是我的小话匣子显然已经想好了一堆问题,而且正在脑子里反复确认。
“你明天会工作到很晚吗?”她问。
“啊。”
我的呻吟声听起来像憋着火一样。我相信,梅根一定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三只小猪》里面的其中一只小猪,而且她住的是那间弱不禁风的茅草房。
“对不起,妈妈。我会保持安静的。”
安静。这正是我所渴望的,但我无法对她脸上委屈的表情视若无睹。
“怎么了?”
“我只是想问问……买圣诞树的事?”
我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我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回答她。
“你的房间收拾完了吗?”
本周梅根的房间似乎刮过一阵强劲的风,导致校服、运动器材、糖纸和矿泉水瓶全都挪了位,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为了推迟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总是拿她那间凌乱的卧室和家里乱糟糟的环境当作借口,而最近一次的借口便用在了买圣诞树上。
“如果能让我那两个笨手笨脚的哥哥帮忙就好啦。”她说,“你不能劝劝他们吗?”
“我已经问过他们了,就像我问你的一样。”
梅根听完这番话并没有立刻忙活起来,不过倒是没再吱声。
她不停地换台,跳过她平时爱看的圣诞节目或动画片,而专看一些报道车祸、抢劫和歹徒与警察对峙的新闻。当她从坐立不安渐渐变得平静下来,我开始环顾四周。虽然头顶的日光灯一直亮着,发出嗡嗡的响声,但却挡不住暮色渐浓时,从屋外悄悄渗透进来的黑暗。我的梅根终于尝到了晚睡加上早起的滋味。她的胸口伴随每一次沉沉的呼吸而缓慢地上下起伏,但她的双手却始终交叉着蒙在眼睛上。我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情。
可是没等我睡着,我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打破玻璃的声音。我非常确信那个蛋黄酱罐子已经变成一堆碎片,被扔进了垃圾桶。本杰明在销毁证据。
我必须找他谈谈。
几分钟后,他从二楼走了下来,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我们像两个神枪手一样,站在距离彼此二十步远的地方。由于梅根在地板上睡着了,我们才没有拔枪开火。可是本杰明心里很清楚,我已经知道了他没去商店。
梅根轻柔的鼾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我终究会和他摊牌,但不是今晚。
“既然她在睡觉,那就没办法陪她了。”本杰明边说边给他的妹妹盖上被子。
虽然他嘴上逞强,但他还是温柔地拿毛毯把妹妹的脚趾裹好。本杰明在我的要求下把灯和电视关了。可当他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却依旧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这个声音使梅根瞬间从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的。
“爸爸?”她大喊了一声。
曾经有好几次,当里克在清晨出门上班的时候,我都听见她带着睡腔轻唤着爸爸。里克出门前,总会去她的卧室看一眼。梅根晚上睡觉爱踢被子,所以里克总是先给他的公主掖好被子才离开家。虽然他充满怜爱,动作温柔,但梅根经常会他被弄醒。然后,她会蹿到窗户旁边,等他把车子驶出车道的时候与他挥手告别。紧接着,她便会爬到我的床上,把我也早早地弄醒了。后来我想让里克早上静悄悄地出门,可被他一口回绝。
“每天看见她在窗前朝我挥手是我上班的动力呀。”
梅根坐起身来,我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她已经清醒了。
爸爸的卡车没有像往常一样驶出车道。
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喊,“妈妈在这儿,妈妈爱你。”但是当它们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又变了个样。
“嘿,瞌睡虫。”我被自己说出的话惊呆了,“拿出一部分你对圣诞节的热情来打扫房间怎么样?”
梅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旋即转身上楼。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墙上挂着许多家人的照片——里面有我的祖母、母亲和家里全部的女性成员,她们仿佛在对我怒目而视。
家庭活动室不适合独处。
于是过了几分钟,我也跟着梅根上楼了。
她坐在房间里,背对着房门,身边放着好几张彩色卡纸。我看见其中一张卡纸上工整地写着本杰明的名字,中间还用胶水粘着几张从专辑封面上剪下来的图片;写着我名字的卡纸上画着一个飞舞的天使;而尼克的则贴着一张任天堂游戏公司的广告报纸。每张卡片上都有一个蝴蝶结装饰。
圣诞礼物。
梅根正在把这些手工卡片收拢起来,藏在她的床后面,然后,又开始整理她的一堆毛绒玩具。
“我刚才好想抱抱她。”梅根向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狗倾诉,随即把它丢进了玩具箱里。
“不能因为我是个孩子,就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这次她对着一张照片说,照片里她的爸爸低头凝视着刚出生时的她,“如果妈妈不理我的话,我能做些什么呢?”
有位老师告诉过梅根,家庭的创伤总会抚平,我们都会越来越好,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梅根似乎从中得到了安慰,但我却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可信。随着圣诞节的来临,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向后靠在走廊的墙上,虽然对自己的偷听行为感到惭愧,但我却没有挪开步子。
“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收到礼物,”梅根继续说,“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想过圣诞节。”
我听见她打开窗户的声音,我想,是时候进去和她谈谈了,可她却突然开始和我们的真心朋友说起话来。
“谢谢你们,但请不要再送来礼物了。”她说,我能想象到她倚着窗台面向浓浓夜色的画面,“你们让妈妈伤心了。”
我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不让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二十分钟后,我发现她仍然站在窗边,她裹着长袖运动衫,戴着连指手套,听着来往车辆驶过的声音。我叫她关上窗户,可她却请求我让她多开一小会儿。
“我在等送礼物的人。”她解释说,“我今晚要把他们抓住。”
此刻,屋子里的暖气炉呼呼作响,我想象着屋后的电表上出现了一个飞速旋转的美元符号。可是在最近几天里,我已经拒绝她太多次了。
“十分钟后必须关窗户。你可以边收拾房间边等呀。”
梅根抱起一堆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房,然后向本杰明的秘密基地走去,我猜她或许是去找她哥哥帮忙一起打扫卫生。当她打开本杰明的房门,里面立体音响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子传了出来。
梅根很快就回到了楼上,但她没有告诉我本杰明说了些什么。在本杰明听不见的地方,她用来形容她哥哥的那个词却飘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忍俊不禁。
“蠢货。”
尼克至少听取了她的意见。他答应收拾自己的房间,但只用一只手来收拾,而另一只手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打游戏这件事上。
“那样你永远也收拾不完,”她抱怨说,“难道你不想要一棵圣诞树吗?”
尼克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他后来给出的回答,我觉得是他的心里话。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应不应该买圣诞树。”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过圣诞节。我想……”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梅根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挫败感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不一会儿,她开始用一种最标准的罚球姿势,将房间里要洗的衣服丢到走廊上。
“投球!得分!观众都沸腾啦。”
一条蓝色牛仔裤飞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篮筐,紧随其后的是运动短裤和篮球袜。
“她又得分啦!哇噻!”
梅根的房间开始变得整洁多了,尽管我注意到她正在把各种各样的破玩具和穿小了的衣服胡乱地往床底下塞。
我刚准备提议要和她一起整理那些杂物的时候,一辆小汽车从我们家门前驶过,车上的收音机声放得响彻天际。
奶奶被一头驯鹿撞倒啦……
“一定是他们!”
她从房间里跑出去,飞奔下楼,猛地拉开大门。收音机里放的歌和那辆车都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门廊上没有礼物的影子。
“哼!”话音刚落,她便一边关门一边开始唱起歌来。然而,当她意识到我在听的时候,她立刻停了下来。虽然我知道她很喜欢那些美妙的旋律,但每次只要电台里播放圣诞歌曲,我都会关掉收音机。现在,我又开始教她把圣诞节也拒之门外。
我对自己树立的榜样感到难为情,于是我强迫自己动起来。或许我此刻还做不到和女儿一起歌唱,但至少我可以拿起拖把拖地。
梅根对我的举动欣喜不已。
“圣诞大扫除咯!”她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你,妈妈!”
说完,她便朝楼上跑去。我不禁对她打扫的成果抱有一丝乐观的期待。当我后来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几只叠在一起的枕头上,倚靠在窗边,欣赏着街对面屋子上挂着的圣诞彩灯。那些装饰让我们想起几年前里克用类似的白色串灯摆出的巨大的圣诞树图案。
“咱们的彩灯把屋子的整面墙都给盖住了。”梅根回忆道,“那个设计还是我帮爸爸一起想的呢。”
在一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扶住梯子,让她爸爸踩上去把十三条串灯取下来。两个小时之后,当父女俩鼻子通红、筋疲力尽地回到屋里的时候,我给他们倒了两杯热可可,而他们却已经在讨论怎样布置下一个圣诞节的彩灯装饰物了。
“我记得我们还把巧克力饼干泡在了热可可里。”梅根说。
梅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询问她有关晚餐的事。但她并没有打她哥哥的小报告。虽然我欣赏她的忠诚,但我却意识到不能再疏于对本杰明的管教了,而且不该让他承担太多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你没吃饱吗?”
她耸了耸肩。
“想吃零食吗?”
“太想啦!”
梅根和我走进厨房,我在食品柜、冷柜和冰箱里一通翻找,试图发现一些健康食品。但我却只找到一包变味的薯片、一根看起来黑乎乎的香蕉和一盒冻得又干又硬的巧克力冰淇淋。我得去一趟商店,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可我的孩子们却还在饿着肚子。
“谁想吃汉堡。”我大声喊,确保孩子们都能听见。
尼克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梅根兴奋地喊了一声:“啊哈!”
本杰明冲上来的速度是我在这几个月里见他跑得最快的一次。
“一盒奶酪通心粉不够我们三个人吃。”他温和地说。孩子们都对这顿姗姗来迟的晚餐兴奋不已,所以我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苛责他没照顾好弟弟妹妹。
当我走向车库的时候,梅根站在门廊对我喊:“别忘了我的学校聚会哦。”
我驾着车首先来到加油站。在那里,我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看起来最漂亮的廉价巧克力,准备买给梅根的老师。虽然我不确定那个聚会具体什么时候举办,但我打算趁自己忘掉这回事之前,先把礼物买好。我还得为它找一张包装纸,不过多亏我们的真心朋友,至少蝴蝶结不用费心了。
我给孩子们买了一大袋汉堡和薯条,旋即开车回家。当我驶入家里的私人车道时,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称职的母亲。我的孩子们今晚将会吃到一顿像样的晚餐,而且我也没有忘记给梅根的老师买圣诞礼物。
“你一定能当好一个单亲妈妈的!”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而就在这一刻,我几乎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我外出为孩子们买晚餐的时候,第三份礼物来了。一直在等着我回家的梅根看见了那辆车停在路边。
“起初我还以为那是咱们的邻居,或者本杰明的朋友呢。”当我们坐在家庭活动室的沙发上大口吃着奶酪汉堡时,梅根兴冲冲地说,“然后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从窗台望过去,想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她并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去阻止送礼物的人,她甚至没有跑到门口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是猫着腰偷偷地溜到门背后,试着躲起来,同时她心里还在想,如果楼下没开这么多灯就好了,那样就能更清楚地看看我们的圣诞小精灵长什么样了。
直到汽车引擎发出的突突声沿着街道越飘越远,她才打开房门。她在门廊上找到三卷圣诞包装纸,上面依旧附着一张便条。
在圣诞节的第三天,
你们的真心朋友给你们送来三卷礼品包装纸,
聊表心意。
“我当时把耳朵贴在门上了,”梅根营造悬念似的说,“我能听见包装袋发出的沙沙声和脚步声。我的手也放在了门把上。”
“你为什么不打开门呢?”尼克问。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聊聊呢?”本杰明也很想知道。
当梅根告诉我们她有这样做的时候,我们都大吃一惊。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圣诞快乐’。”她说,“还有一句‘谢谢’。”
尼克觉得她没打开门是对的。
“如果我们扫了他们的兴致,也许他们就不会再来了。在圣诞节那天,说不定他们会给我们送来一份实实在在的礼物,比如一台新电视或者自行车什么的。”
“这些就是实实在在的礼物呀。”梅根坚定地说。
“我想咱们差不多该准备睡觉了。”在他们的分歧逐步升级为争吵之前,我打断他们说。
男生都各自回屋了,但梅根却留了下来。贝拉扑通一声坐在她旁边,用湿鼻子磨蹭她的手,这是想叫她帮自己抓背的信号。梅根满足了它的要求,给这间屋子里唯一接受她安抚的动物带来慰藉。
“相比以前,这个圣诞节可真不好过呀!”她对那只哈士奇说。
我非常同意,但我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我提醒梅根,如果她不知道站在门外的人是谁,就一定不能开门。我很不喜欢当我不在家的时候有陌生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间屋子周围,但我也很不情愿地承认,对于现在不用多跑一趟给梅根老师的礼物买包装纸,我心存感激。
“他们不是陌生人。”梅根说,“他们是我们的真心朋友。”
如今,找出这些“罪魁祸首”已经变成了我的圣诞清单上的首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