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早早地起床了。在叫醒孩子们以前,我准备把送给梅根老师的巧克力包起来,可谁知这却变成了一场寻宝游戏。我在活动室和厨房里到处找梅根说她收到的那几卷包装纸,但我却在她卧室门口的垃圾袋里只找到一个用完的硬纸卷轴。我轻手轻脚地穿过梅根的房间,去她钟爱的藏宝处——床背后探个究竟,这时,一阵不耐烦的低吼声把我们俩都吓了一大跳。梅根睁开眼睛,对我笑了笑,旋即又进入了梦乡,而我循着那个声音的源头找去。
尼克站在他的卧室门口,把一堆抵住他房间门的脏衣服踢开。真希望我能把这件事怪到梅根头上,但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趁他睡着以后把这些衣服抵在他敞开的房门下面的。近一个多月来,尼克和我一直在那扇门上暗暗较劲。尼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关上他的卧室门。可过了一会儿,当我听不见电子游戏机叮叮咚咚的音乐声的时候,我就会再次把门打开。这是我近期的习惯。因为我担心孩子们叫我的时候,我听不见。
“你为什么不让我关门呢?”他问。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里闪着怒火。我的儿子一贯性情温和,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已经十二岁了。我需要隐私。”
“我尊重你的隐私,尼克,但是你睡觉还需要什么隐私呢?”
我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儿子的肩膀,陪他走回床边。房间里光线昏暗,我没注意到他放在地上的那卷包装纸,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尼克把它捡起来,随即开始用那卷东西敲打床架,起初只是轻轻地敲,然后越来越用力,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像飞机的发动机准备提速起飞一样。我不知道他还要敲多久,于是我一把夺过那卷包装纸,随即轻轻推开他,腾出位置好让自己坐在他旁边。
他斜靠在我身上。等他开口的时候,我才明白他心中感受到的并非是愤怒,而是巨大的痛苦。
“每次我们收到礼物,我都会想起爸爸推迟治疗时间,就是为了陪我们一起在家里过圣诞节。”
作为母亲,我不仅没有试着去开导他,甚至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讲,我只是说:“我也是。”
我们静静地坐着,直到睡眼惺忪的梅根打着哈欠出现在走廊里。她穿着一件大号的睡衣,上面印着许多跳舞的企鹅,她的头发几乎都打着绺,一股脑儿地耷拉在脸上。看到她的样子,尼克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没事吧?”她问,口气活像个小老师。
“我们没事。”我回答说。
“那我告辞了。”她边说边朝我们屈膝行礼,随即挥了挥手,“你们继续吧。”
在离开前,她从我手上抢过那卷包装纸。
“我一直在找它呢!”她说,但我也不准备让这卷包装纸再次消失。
“我也一直在找它。我要用它把送给你的老师的礼物包起来。”
她把那卷纸递给我,又瞬间抽了回去。
“我只要一丁点儿就好。”她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需要马上把它们包起来。再说那盒巧克力我明天才带呢。”
“别用完了。”我说,但她已经出去了。
尼克和我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这个圣诞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他用一种极其绝望的口气对我说,我不由得搂住了他的肩膀。
梅根滑稽的举动让尼克的心情有了片刻的放松,但我知道,他的悲伤就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对他而言,圣诞的临近和那些神秘的礼物仿佛变成了古时候攻城用的大槌,而圣诞花、蝴蝶结和包装纸一次次重击在他的防护墙上。
“你没事吧?”我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尼克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宁愿自己不是这个家的成年人,不是一位家长和孩子的母亲,但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于是我又问了一遍。
“你还好吗?”
他回答说:“不好!”
他的防护墙轰然倒塌。
“那天早上我都看见了,”他说,“我的房门没关。我看见你拼命摇爸爸的身体,捶打他的胸口。我并不想看的,可我控制不住。”
我一直以为尼克坚持关门只是因为慢慢长大的缘故,或者是他不希望我发现他过了睡觉的时间还在玩游戏。这突如其来的新发现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觉得自己好像困住了,妈妈。困在云霄飞车的环形轨道上,不停地转啊转,总是停在同一个地方……停在爸爸去世的那天。”尼克说,“晚上我经常失眠。只要一睡着,我在梦里就会看见你不停地哭,爸爸的脚从被子下面伸出来的画面。”
我突然愣住了。我说不出话来。和尼克一样,我的思绪飘回到那个早晨,但他接下来说的话猛地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原本可以救他的。”
尼克的话仿佛在我麻木的心头咬了一口,使我浑身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刺痛。我终于体会到我的孩子心中深切的痛楚,于是我抓住尼克的下巴,迫使他看着我。
“这不是你的错。”
尼克推开我的手,随即倒在了床上。
“他跟我聊过手术的事。他说不用担心。他骗了我,妈妈。”
这种指责对他父亲而言是不公平的,我必须让尼克明白这一点。
“他是在尽力保护你。”
尼克告诉我,他设想过与父亲的那次对话出现不一样的结局,他设想自己坚决不同意父亲推迟治疗时间。
“我本该告诉他,不论过节的时候他在不在家都没关系。每天放学后我们不就能待在一起吗?如果把这些话对他说了,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尼克说,“假如能重来一次,我愿意用一切交换,一切都行。”
这时,尼克的闹钟在房间另一头的架子上响了起来。他没有起身把它关掉,而是朝那个传出噪声的地方扔了一只枕头,把闹钟撞到了地上。它还在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本杰明走向浴室的时候经过尼克的房间门口,他抱怨说:“你们俩就不能有人把它关掉吗?”
这一天才刚开始,但我却比昨晚睡觉时还要累,而且我感觉尼克也是如此。我九点钟上班。在这之前,我必须把我的儿子从那辆失控的云霄飞车里拯救出来。我给他提了一个解决办法,而这个办法我也一直用来帮助我自己。
“要不然你今天晚上暂时陪我住在活动室里怎么样?”
这样一来,我们或许就离这间屋子的二楼越来越远了,不过至少我们的心靠得更近了。
“我会给气垫床充气的。”他回答说。
“写给圣诞老人的信?你想要写一篇关于三年级小学生习作的新闻报道?我有许多比这更好的想法。”
“听我说,乔。孩子和圣诞节会让报纸更畅销的。”我的编辑说,“人们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不会只希望看到一些关于学校经费的报道。”
我据理力争,但他心意已决,而且还对我形容,临近假期时,老师需要使出怎样的浑身解数才能让学生们专心学习。可是我的孩子们却告诉我,他们的老师们早已合起书本,收拾好桌面,不再与节日的欢乐气氛做斗争。
“大部分学校从明天起就停课放寒假了。”
“好极了。那你还有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来写这篇报道。”他说。
我说服他人的能力显然有待提高。我的编辑已经把这个专题加在了明天报纸的栏目里。再无商量的余地。
在拜访了几所学校之后,我开始不情愿地写了一篇关于老师如何把学生们对圣诞节的兴奋劲转移到英文课或数学课上的文章。我不禁希望出现一桩抢银行事件,或是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好让我把这篇文章给换掉。
午休的时候,我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开始查找送礼人的身份。起初我决定把所有的怀疑对象列在一张清单上,但我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名字都想不出来。
在收到圣诞花的那天,我的同事乔安是我的第一个猜测对象。然而,她前天已经飞往费城,回家过圣诞节了,这就意味着昨晚我们收到礼品包装纸的时候,她甚至都不在俄亥俄州。我也考虑过或许她找了一个小伙伴帮她一起完成任务,可就为了守住一个圣诞秘密,这未免也太费周折了。
我准备给梅根的女童子军团团长马瑞贝斯打个电话。在里克去世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和童子军团里的其他几位妈妈每周三次地给我们家做饭。奶香鸡肉炖花椰菜、罐装辣椒和自家做的炖菜会隔三岔五地出现在我们家门口。与这些神秘的圣诞礼物不同,那些食物总会附上一张写有真实姓名的卡片。一切都是由马瑞贝斯帮忙协调的,所以这次的圣诞礼物事件说不定也是她为我们安排的。她比大部分人都清楚我上下班的时间,而且我们住得很近,所以对她来说,悄无声息地留下礼物会比其他不了解我们的人更简单些。她还负责接送我们的女儿去参加童子军集会和篮球训练。每当我在办公室里有事耽搁了,没办法去接梅根的时候,她总是我的救星。
与马瑞贝斯寒暄了几句之后,我直奔主题。
“其实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跟你谈谈。是一桩奇事。”
“说来听听。”
“我们家不断地收到礼物,马瑞贝斯。连续几天晚上,都有人把礼物放在我们家门口。但不知道到底是谁送的。”
我把手工贺卡上的内容告诉了她,并且描述了收到的每一份礼物。如果真是她送的,那她的反应可谓是隐藏得滴水不漏。
“梅根在女童子军团说起过那盆圣诞花。你猜会是谁送的呢?”
“我猜也许是你。”
她哈哈笑了起来。
“猜错啦。并不是我,但我很喜欢这个点子!”
“那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呢?”
“如果这件事情是贝尔布鲁克小学的什么人做的,那他们的口风真的很紧。因为除了梅根和你,我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我想是她家的狗发出来的声音。
“我要挂啦。等你找出送礼物的人记得告诉我一声。这个想法太有意思了!”
我的调查被一通回电给打断了。电话是一位小学校长打来的,她们学校的学生正在为贫困家庭募集罐头食品和现金。
“我们在教育孩子们要多多奉献,而不是一味索取。”她对我说,“我们有一位学生深切体会到了奉献带给她的快乐,于是她把自己存满了硬币的零钱罐捐了出去。”
“您有没有问过那些家庭是否想得到你们的帮助呢?”我问校长。
我立刻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知道俗话说“施比受更有福”,但我在想,有多少受恩惠的人与我有着相同的感受——被一种他人强加的善举所误导,仿佛我们就应该觉得感恩,我必须觉得感恩一样。
“您说什么?”
我匆匆地结束了这通电话采访,心里寻思着在报道中把这部分内容全部删掉,可最终还是写了只言片语。自从十月八日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想结束工作,然后回家。如果还有礼物送来的话,我希望自己那时已经回到了家里。
离开办公室前,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夏洛特就抓起听筒,立刻说开了。
“你买了自行车吗?圣诞树呢?你开始装饰屋子了吗?”
这些问题得到的答案全是否定,所以我干脆置之不理。
“我们又收到了一份匿名礼物,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收到的,梅根亲耳听见他们走到我们家门口。我真担心。”
“我觉得他们并无恶意。”
“可大家都觉得很苦恼,尼克也老是做噩梦。”
夏洛特沉默片刻,随即温和地说:“让他们苦恼的并不是那些礼物啊,乔。”
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回家的路上,我去了一趟商店,希望能够对昨天的晚餐做出弥补。有四个年轻小伙子站在那家店门口,其中三个手里拿着小号、长号和黑管,正在演奏《噢,圣诞树》,而剩下的那个负责邀请顾客募捐。一块靠在一堆岩盐上的海报板表明了他们在为“当地的一户贫困家庭”募捐。海报上那几根手绘的冬青枝条,和我们收到的第一张匿名卡片上的画很像。我认出那几个乐队成员都是本杰明班上的同学,但我与他们并不熟悉。我一边从零钱包里掏出硬币,一边在想,他们会不会用这些捐款给我们家买另一份神秘的礼物。
我从募捐箱顶部的投币口往里扔了几枚硬币,然后走进那家店。
我放慢脚步,慢慢挑选商品,希望等我买完东西那些小伙子们的善事也做完了。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果然已经离开了,我如释重负,但是今天我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一群来自童子军的小家伙像蓝秃鹫一样在停车场里徘徊。
“您家买圣诞树了吗,太太?”
我很想对那个孩子说这与他不相干,但他们的童子军团长在一旁观望。所以我把一张五美元纸币递给那个小男生,然后将我买的东西装进汽车后备厢里,准备开车回家。
当我到家的时候,车库大门是敞开的,顶灯也没关,而我们家的圣诞树支架赫然出现在我的停车位上。我一边让车子在车道上怠速,一边寻思要不要把那个支架挪开。毫无疑问,这种颇有心机的摆放方式一定出自梅根之手。
我挂好挡位,脚踩油门,径直从那个金属的圣诞树支架上轧了过去,然后向后倒车,再次碾了过去。
尼克说得对。我躲不开圣诞节,但我却可以驾着一辆配有V8发动机和一副优质轮胎的汽车从它身上一碾而过。
当我开始思考该如何对梅根解释那个报废的支架时,我从刚才的挑衅举动中获得的高涨情绪渐渐褪去。和其余的麻烦事一样,我把它列入我的问题清单中,留待以后解决。这一次,我甚至懒得将证据藏起来。而那个被毁掉的支架就这样被我留在了汽车下方的地上。
当我拎着四袋食物走进家门的时候,梅根喜出望外,她坚持要帮我一起准备晚餐。
“你没忘记我要带去参加学校聚会的礼物吧?”
“已经买了。”我想起昨晚给她的老师买的巧克力说。
“你的两个哥哥呢?”
“本杰明让我告诉你他去罗伯特家了,而且他还想提醒你,他昨晚老实地在家待着,哪儿也没去。尼克在看电视。”
开始做饭前,我下楼去瞄了尼克一眼。他的气垫床已经从箱子里取出来,充满了气,而且已经投入使用。
“从我们放学回到家,他就一直躺在那儿。”梅根跟我告密说,“我想让他帮我一起布置圣诞节装饰,但他怎么都不肯。”
我用脚踩了踩他的床垫边缘,垫子随即微微颤了颤。
“准备睡了?”
我从洗衣房里拿了条毛毯丢给尼克。
“伙计,今晚咱们俩做伴。”
晚餐的准备工作被我老板打来的电话给耽误了。编辑部想问几个关于我写的那篇学校报道的问题。聊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像是有两只大象咚咚咚地沿着活动室的楼梯向上跑。
那几个圣诞节“恶棍”一定又送来了一份礼物。
尼克和梅根在争抢他们放在门口的东西——一只装着四个节日礼品盒的大袋子。梅根突然松开手,尼克一不留神向后倒在了气垫床上。堵住气口的塞子砰的一声弹了出来。尼克立刻做出格斗的姿势,他一把搂住梅根的膝盖,将她放倒在地。随着气垫床渐渐瘪了下去,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有谁看见他们了吗?”
“就差一点儿。”梅根说。
孩子们解释说,当他们听见有辆车朝我们家开过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冲向门口,想看看能不能当场抓住我们的朋友。可是,这被他们在楼梯间的争执给耽误了。
“礼物是我发现的。”尼克说。
“可是,是我第一个冲到门口的,也是我让你打开的门。”梅根提醒他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尼克冲妹妹做了个鬼脸。我有种感觉,我会很反感他答应的那件事。
“是什么?”
“他答应我要从放在地下室的柜子里把装着圣诞节饰品的箱子全都搬出来。”她说。
“尼克?”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开始欣赏刚收到的卡片上的装饰画。这张卡片上的内容再一次沿用了《圣诞节的十二天》里的歌词。除了“礼品盒”三个字是蓝色的之外,其余的文字都是用红色蜡笔写的。而且每一行的第一个字母都用格子框起来了,只有一行除外。
在圣诞节的
第四天
你们的真心朋友
给你们送来
四只礼品盒
三卷礼品包装纸
两袋蝴蝶结
一盆圣诞花
“了”表心意
“快看,妈妈。最后一行写的是‘了’而不是‘聊’。这和前面几张卡片上写的都不一样。”
“嗯,这样写简单些吧。”
“说不定是个线索。”尼克说,“还有,为什么这些字都用格子框起来了呢?”
尼克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将每个框框里的字母抄了下来,O-O-Y-F-T-T-O-F。(注:O-O-Y-F-T-T-O-F,即对应中文的“在-第-你-四-三-两-一-了”。)
“我拼不出这个词的意思。”梅根说。
我们又试着把这些字母颠倒过来,F-O-T-T-F-Y-O-O。
“也不行。”她说,“或许这些方框只是为了好看吧。”
尼克仍然没有放弃。
“也许我们必须把全部卡片拼在一起才能找到线索。”
我猜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有第一天的卡片。但不知道第二天和第三天的写了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把它们收集起来,每天晚上都检查一遍。”他说,“我一定会弄明白的。”
半个小时以前,他都已经准备睡觉了,可现在却和妹妹一起奔向地下室,把受到禁锢的圣诞气息释放出来。我很欣慰这桩神秘事件让他充满活力。
我走到二楼换掉身上的工作服,随即查收我的邮件。等我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梅根把她哥哥一个人丢在了地下室,因为尼克说等他把那些箱子从柜子里搬出来之后才要她帮忙。
“她嫌我在下面碍事。再说,我答应了你要帮你做饭呀。”
她把购物袋里的食物全部倒在案台上,一字排开,其中就有做鸡肉面条、墨西哥黑橄榄卷饼和意大利面的材料。
“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她意识到我昨晚偷听了她和尼克的对话后,她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尽,看上去有些惊慌,可随后,她又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
“你不必道歉。”我抱了抱她,旋即问道,“你晚餐想吃什么?”
我以为她会选意大利面,但她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墨西哥黑橄榄卷饼。”
我们烤了一磅(注:1磅等于0.454公斤。)碎牛肉,然后加入墨西哥卷饼的调料,用文火炖着。我开始切番茄和生菜,而梅根在一旁打开一罐橄榄。
香味把尼克从地下室引了出来。
“墨西哥卷,我的最爱!”
梅根得意地看着我笑了笑。
“好啦,我又该告辞啦。”她说。
尼克从锅里捏了一点儿热乎乎的肉馅塞进嘴里,然后主动要求帮忙摆放餐具。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不禁好奇,他是不是被我们今早的谈话触动,才变得开朗起来了呢?
当本杰明的车驶上私家车道时,车灯发出的光瞬间射进了客厅,于是我们在餐桌上摆好第四只盘子。本杰明披着他爸爸的旧工作服走了进来。那件外套已经褪色,还有几处开线,穿在他身上显得宽大无比。衣袖一直垂到了他的指尖,整件衣服可以轻松地在他身上绕两圈。他用手紧紧地扣住那件夹克衫,我敢肯定他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饿了吗?”我问,同时期待他会脱掉外衣,并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教材或者笔记本。然而,他却径直朝楼下走去。
“先去洗个手。”
几分钟后,本杰明脱掉那件外套,回到厨房。
“你最近忙些什么呢?”我问。
“基本都在罗伯特家。不过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在一起做数学作业。”
那一刻,我决定要做一件我曾经发誓绝不会对我的孩子们做的事。明天等本杰明去上学以后,我要搜查他的卧室。虽然我很不喜欢侵犯儿子的隐私,但他几乎不怎么与我沟通。而现在,他又偷偷摸摸地把什么东西带回家。我很担心他。
吃晚餐的时候,梅根把收到第四件礼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本杰明,而尼克也和哥哥分享了自己对于卡片上线索的推测。我想起商店门口那几位年轻的音乐家,于是便问本杰明有没有朋友参加学校的行进乐队(注:一项结合步操与乐器演奏的户外表演和比赛形式,呈现的乐器主要有铜管、木管和打击乐器。演奏者身穿仿军事风格的制服,制服上通常印有学校或组织的符号。)。
“布雷特在里面吹黑管,怎么了?”
我告诉他我在商店门口见到的那几名乐队成员,但没有透露我怀疑他们也许是送礼物的人。如果他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本杰明,或许他们觉得这样能帮助他,说不定这会让本杰明变回到以前那个爱我们大家,也爱我的样子。
在我走神的时候,梅根忙着为那四个礼品盒的用途出谋划策。
“我觉得我们应该每人一个,装好送给其他人的礼物,然后放到圣诞树下面。”
尼克对这个点子不感兴趣,但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本杰明竟然带着一个礼品盒离开了。
尼克留下来帮我收拾厨房。就在他卷起袖管开始洗盘子的时候,我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但我今晚决定不为此而担心。这是连续第二天我和孩子们一起吃饭。今晚,我甚至还亲手下厨。虽然屋子里算不上干净,但至少不是乱七八糟的,而我也开始关心本杰明的事情。那天夜里,当尼克睡在与我相隔几步远的那张气垫床上的时候,我似乎看见让我们迷失其中的那片悲伤的浓雾,开始略微有些消散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