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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诞节的第五天

与往常一样,当闹钟在五点半响的时候,我并没有按下“打盹”按钮,而是强迫自己从沙发上爬起来。今天早上我们不会再为谁第一个洗澡而争论不休了。当我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时候,我检查了一遍今日的待办事项。厨房里有充足的食物,足够做一顿早餐了,而我也打算亲力亲为,保证让每个孩子都准时赶上校车。

在昨天那顿成功的晚餐和收到的第四份匿名礼物的驱使下,我决心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而这个早晨便见证了我的全新蜕变。正当我像打了鸡血似的准备挑起这个单亲家庭的担子时,梅根叩了叩浴室门。我满心期待能见到她的笑脸,可当我打开门之后,却发现她蹙着眉,脸上带有几分愁容。

“我找不到纸杯蛋糕了。”

“什么纸杯蛋糕?”

“要带去参加学校的圣诞聚会的。你在学校开放日那(注:在美国的中小学,家长可以在开放日(Open Day)进入教室参观。教室里将会贴满、摆满学生这一学年的成就展览,如手工制品、画作、诗歌、出游照片等。)天登记了要带的。不记得了吗?我昨天还问你来着。”

学校开放日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聚会是什么时候?”

“今天。”

我每年都会主动为梅根学校的圣诞聚会准备一份点心。我和梅根通常会捧着一堆食谱和当季杂志,找到一款独特的配方,然后将它烘焙出来。我们曾经用玉米片和融化的棉花糖做过圣诞花环饼干,还把拐杖糖做成了驯鹿的样子。在这个十二月,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试图忘记圣诞节这回事,可到头来却弄得一塌糊涂。我曾经答应过唯一不会忘记的一件事,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

“学校怎么没有寄封信来提醒我们呢?”

“信就放在冰箱上。我上周给你的呀。”

梅根靠在浴室门上,失望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忘记了?”

当时发生的一切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浮现,第一幕便是梅根把那封信递给我的画面。我的的确确答应了她要做纸杯蛋糕,可转眼我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我给你的老师买了礼物。”我尽力安抚女儿失望的情绪说。她用双手蒙住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自从里克去世后,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把事情弄砸了。我为她参加丰收节派对准(注:庆祝农作物丰收的派对。由于气候和所种植的农作物不同,各地的丰收节派对的举行日期也不同。)备的爆米花丸子的材料仍然躺在食品柜里睡大觉。如今到了圣诞节,我还是没能满足孩子的要求。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我们可以做一些不费时间的,爆米花怎么样?”

“你当时已经在甜品清单上登过记的,”梅根说,看见我至少在为这次的点心危机思考对策,她开始变得振奋起来,“所以得准备甜食。”

我没时间去烘焙了,所以只能临时找现成的东西凑合。

“拿好东西。我们去一趟商店。”

这趟采购使我们不得不在男生们坐上校车前出门,而我担心本杰明会趁机翘课。同时,这也推迟了我今早准备去他的卧室里搜查一番的计划。昨晚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此做思想斗争。我们之间的关系——尽管眼下有些紧张——但仍然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如果他发现我搜了他的房间,那么这份信任也就不复存在了,可信任是相互的。昨晚我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把什么东西带回来。我必须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在我和梅根离开以前,我把本杰明叫到一边。

“答应我,乖乖地去坐校车。”

本杰明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每当他触碰我忍耐的底线时,我就会做出同样的表情。

“你有必要提这样的要求吗?”

梅根插嘴说:“拜托你嘛,本杰明。”

“随便吧,”他说,“我答应。”

当我往外倒车的时候,尼克穿着外套、睡裤和雪地靴从屋子里追了出来。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谈。”

“等你放学后再说好吗?”

尼克脸上的表情告诉我这件事刻不容缓,但当他说“好”的那一刻,我听信了他的话。

“我今天不用上班。等你坐校车回来,我去接你。”

当他转身走回屋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个马尼拉信封,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拜托,别再出岔子了。一定要好好的。

驱车前往商店的路上,梅根一口气讲了一大串备选方案,以免摆放烘焙食品的货架上没有纸杯蛋糕。

“糖屑甜甜圈、曲奇饼干、一只巨大的圣诞蛋糕,呃……还有抹了生奶油的南瓜饼。”

现在时间还很早,我以为商店里空无一人,但似乎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来为学校聚会挑选食物的家长。当我正准备和梅根班上两位同学的妈妈打招呼时,她们的谈话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之前的丰收节派对她就无动于衷,所以我打算多买些纸杯蛋糕,以防万一。”

“我听说她们家散了。”

我顿时停下脚步,并拉住梅根的手,于是她也停了下来。她敛起笑容,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在那两位女士转过身发现我们之前,我真希望出现一个黑洞把我们吸进去,但梅根却自有她的打算。她开始唱起歌来。

他正在列名单。还会再检查一遍。他会找出谁最调皮谁最乖。(注:圣诞歌曲《圣诞老人就要进城了》(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里的歌词。)

那两位女士扭头发现梅根推着我们的购物车,沿着货架通道朝她们走去。她的双腿像摆动的螺旋桨一样,快步走过摆着纸杯蛋糕的货架。眼看就要撞上她们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对女士们说:“借过。”

她们让到一旁。

我追上女儿,和她一起把三十只纸杯蛋糕装进购物车。她继续唱着那首《圣诞老人就要进城了》,还故意把“调皮”这个词唱得很重。

在孩子们小的时候,每当他们中有谁耍小性子,他们的爸爸和我都会唱那首歌。我不知道如今梅根是唱给那两位好管闲事的家长听,还是唱给我听。那两位女士说的都是实情。我们家的确是散了。

等两位女士从货架通道离开后,我附在梅根的耳边轻轻说:“对不起。我会做得更好的。”

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咱们再拿半打吧,万一有人想吃两个呢。”她一边说,一边往购物车里放更多的纸杯蛋糕。

我看见笑容重新挂在了她的脸上,只是她的眼角噙满了泪水。

在结账的时候,我们再次碰见那两位家长。梅根冲她们说了句“圣诞快乐”。我闷着头离开了,一句话也没和她们讲。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一直很安静,耳边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梅根不急不忙地把纸杯蛋糕从商店塑料盒转移到我们的礼品盒里。当我把车停在车位上的时候,她正好把盖子扣好。

“今天玩得开心点。”我对她说,“别被店里的那两个阿姨影响心情。”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她们不像那些送礼物的人,根本不明白我们在经历些什么。”她说,“我们家没有散,只是缺了一个小口子。你尽力就好,妈妈。我们都要尽力。”

说完,梅根将身体探过中控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走下了车。

当我望着她摇曳的马尾辫消失在涌入教学楼的人群之中时,我看见的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初长成的少女。作为母亲的自豪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坐在车里沉浸其中,直到我看见刚才在那家店里遇见的其中一位母亲把车停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我非常肯定,她的脸上写满了歉意,但我并不稀罕,也消受不起。当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把车向后倒了出去。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话我的女儿都已经说完了。

这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擦地、洗碗和清洗各种衣物。我的孩子们需要我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而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至少不让现在的状况恶化下去。如今,尼克已经把圣诞装饰品从地下室的柜子里拿出来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陶瓷的圣诞老人摆件将在这间屋子里随处可见。我的目标是确保它们不会处在一个遍布灰尘的环境里,而且还得让大家下周都有干净的衣服穿。

做家务的感觉好极了。自从我成为新娘的那天起,我每年都会在圣诞节到来前做一些琐碎的准备工作。我感激这间屋子里的清静与安宁。我不仅不觉得孤单或别扭,反而感到无拘无束,可以任由思绪自由驰骋,回到以前过圣诞节的那些快乐时光中,而且我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哭泣,不必担心孩子们会因此而难过。

为了迎接圣诞节的到来,我通常从十一月中旬就开始准备了,而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整间屋子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擦一遍——这延续了我母亲的传统。里克曾经主动要求为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节出点力,可当他意识到工作量究竟有多么巨大的时候,便打起了退堂鼓。

“你就算不用吸尘器吸床底下,也没人会发现呀。”他曾在圣诞大扫除的第二天抱怨说,“谁会在意枝形吊灯顶上的灰尘呢?那里恐怕只有身高超过两米的人才能看得见吧。”

经过一个周末的擦地、洗厕所、清理灯具上的蜘蛛网、冲洗墙面和把所有木器的表面擦得亮亮的之后,里克便把我称作“圣诞狂人”。在未来的数年中,为了不参与大扫除,他总会制订一些不得不在圣诞节完成的重要的家居维修计划——比如更换烘干机的塑料风口,或者给家里的七个烟雾探测器换电池。只要他不在我旁边碍手碍脚,其他的我不管。当家务活把我的手掌和膝盖“染”成一品粉的(注:一品红的变种,苞片呈粉红色。)颜色时,我便会停下来打开收音机,跟着广播里的圣诞歌曲一起哼唱。

在大扫除过后,当我把装饰品搬出来的时候,圣诞节真正的乐趣才刚刚开始。最先陈列的是一个站在火鸡旁边身穿朝圣服的圣诞老人小雕像——这是我的妹妹卡罗尔送的礼物。对于里克和我,以及后来对于孩子们而言,它的出现便意味着为期一个月的节日狂欢即将拉开序幕。虽然今年的感恩节过得糊里糊涂的,但这个小家伙却始终待在柜子里。

地上成堆的脏衣服已经快被我洗完了。几个星期以来,这是地板头一次重见天日。我突然发现里克去世前一天穿的几件衣物:袜子、内衣和灰白条的衬衫。那件衬衫的袖管照旧高高地卷到胳膊肘的位置,由于他长长的胳膊总会比袖子长出几公分,所以把它们卷起来很有必要。我把衬衫收拢,凑到鼻子跟前,深吸了几口气。

一股霉味。

那件衬衫一直待在洗衣房的地板上,上面还盖着几条湿毛巾和脏兮兮的健身服。我的里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洗衣机里渐渐装满热水的时候,我往里多倒了一些洗衣粉,然后去拿里克的衣服。就在我准备把那件衬衫丢进洗衣机的时候,一张纸条从衣服口袋里滑了出来。那张纸已经有些潮了,但上面里克用漂亮的字体写的一张清单仍清晰可见。

“手术前需要买的圣诞礼物:给尼克的自行车,给本杰明的汽车垫,给梅根的贝尔布鲁克运动服。给每个人的NERF(注:美国孩之宝玩具公司旗下的品牌。)玩具枪。”

在我的名字下方,他写道:“这将会是个特别的圣诞节。”

我一边仔细看着纸条上的每个字,一边在想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又是在哪里写的。当我反复阅读这封简短的书信,将它铭刻在脑海里的时候,洗衣机已经空转了一个洗涤周期。虽然我很愿意相信这是里克发出的信号,预示着他仍然以某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未竟的生命中另一块残片而已。

我折好这张便笺,并将它放回衬衫的口袋里,然后重新启动洗衣机。我把里克的袜子、内衣和那件衬衫一股脑儿地塞进洗衣机里,出神地盯着里面开始旋转的热水看。几乎是刹那间,我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悔不已,但还是来不及挽救那张纸条。它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宛如我们的生活。

从热水中腾腾升起的水汽使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间蒸汽房里,我把洗衣机盖上,但却无济于事。我浑身冒汗,心怦怦直跳,仿佛想从我的胸口跳出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里克死前的感受,我顿时慌了神,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吸气,冷静。救救我,里克。”

我坐在混凝土地板上,靠着洗衣机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的心跳也平缓了。只剩下恐惧萦绕在心头。这间屋子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跑到二楼,匆匆穿好雪地靴,然后拿起车钥匙和外套。我必须逃离这里。

我把车开到辛辛那提(注:俄亥俄州西南端城市。)才返回,路上开了三个小时,其间一刻也没有打开车门。

我在下午五点刚过的时候回到家,是尼克给我开的门。他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到家了,但他没有问我去哪儿了。音响里正在播放的唱片是一张我最钟爱的歌曲合辑。尼克提醒我,晚上七点半去篮球训练班接梅根。他还说,本杰明和一个朋友去劈柴了,是有报酬的。

尼克拽着我的袖口帮我脱掉外套,搭在他的右手上,然后打手势示意我坐下。

“请落座,夫人。”

当他继续扮演着男仆的角色时,我笑着对他翻了个白眼。

他在我的脑袋后面放了一个枕头,旋即像白马王子一样跪在我的面前,把我的鞋子脱了下来,只不过我脚上穿的不是水晶鞋,而是一双雪地靴。咖啡茶几上摆着一杯微温的可可,上面还漂浮着几团没泡开的可可粉。贝拉正眼巴巴地盯着杯子旁边放的那块烤过的果塔饼干,(注:果塔饼干(Pop-tarts),一种长方形烘培糕点。由两片矩形薄饼皮贴合而成,饼皮间含有糖馅料,有草莓、肉桂等多种口味。通常在烤面包机或微波炉内加热后食用。),而装饼干的盘子正是我最喜欢的圣诞图案大浅盘。

这只盘子是几年前的圣诞节里克买给我的,只有节日的时候我们才会把它从碗柜里拿出来。这只刻着圣诞树图案的三角形大浅盘价格并不昂贵,甚至不怎么漂亮,但它对我而言却很特别。多年来,圣诞大餐都是装在这个盘子里的,比如传统的烤火鸡、浇着糖枫汁的火腿肉,和猪腰肉配德国泡菜。里克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代表着他认可我也许比不上饭店里的大厨,但我能为我们的家人和朋友张罗一顿令人愉悦的美味佳肴。

尼克在按揉我的太阳穴。

“放松,再放松。好好享受。”他说。

儿子周到的服务并没有让我放轻松,反倒让我越发不安了。当肯尼·罗金斯唱的那首《危险区》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时候,我知道是时候勇敢面对“危险区”了。

“什么情况?”

尼克笑了笑,停下手头的动作,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为我准备的果塔饼干。他把今早我见他拿在手里的那个信封递给我。

“我列了一张圣诞清单。”

信封里装着一份长达四页篇幅的“杰作”,我的儿子已经将其分门别类,并按字母顺序排列。我预料中的电子游戏机、音乐和自行车竟无一在列。

“你想要两加仑(注:英美制容量单位,英制一加仑等于4.546升,美制一加仑等于3.785升。)的墙面漆作为圣诞礼物?”

“我想换卧室。”他说,“地下室里本杰明的房间旁边还有一块很大的地方。只需要稍稍装修一下就行了。”

我下意识的反应是:这绝对不行。但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听他说下去。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呢?”

“那些礼物。”

我要继续把那些送礼物的人找出来,这样我就能把打扫地下室和粉刷房间的任务交给他们来办了。

“我曾经对梅根说,我不会帮她把那些圣诞装饰品搬出来。”他说,“可是随着这些礼物的到来和最近发生的一切,我开始想做了。当我把地下室里的灯打开的时候,我便知道那里实在太适合我了。”

我还没想好如何答复他,于是决定暂缓片刻,先重新看看他的这份圣诞清单。我翻回第一页,上面包含了涂料,还有毛刷、滚刷和防尘罩之类的东西。尼克还提供了费用和每种物料最便宜的零售商的信息。

我曾经见过一份这样的清单,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却很相似。去年的十二月,当里克打算在活动室里立起几个架子的时候,他也给我看过一张清单。我当时请求他把这个计划推迟到圣诞节过完之后再做,可是他像往常一样,一通花言巧语就把我说服了。然而这次尼克的事,我不会再心软了。

第二页“推荐”了一些新家具。

“我不想再睡水床了。之前爸爸睡在上面就不起任何作用。现在它对我也没什么益处。”

第三页写的是相对简单一些的物品:被单、床罩。最后一页列出的是一些“重要,但仅供参考的圣诞物品”,出于预算的考虑,尼克同意将这些东西推迟到四月份他过生日的时候再另行购买。

“电脑和电视机?”他的大胆放肆使我十分惊讶,“要不要我再额外奉送一个浴桶外加一台小冰箱呢?”

尼克并不觉得我的话很幽默。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说,“我没办法继续待在那间鸽子窝里了。”

尼克的卧室的确是整间屋子里最小的。在一九八三年我们刚搬来贝尔布鲁克的时候,本杰明即将满一岁,当时我们把那间卧室作为儿童房,而地下室则作为家里的健身房,里面摆着我的健身脚踏车、里克的倒吊鞋(注:一种反重力训练器材,穿上后可将人倒吊起来。除健身外,亦可用于舒缓腰痛、头痛等症状。)和一些力量训练器(注:用于肌肉锻炼的器材,常见的有杠铃、壶铃、哑铃等。)。地下室里光线昏暗,四周全是铺着粉色保温棉的水泥墙,而仅有的一根暖风管并不能让里面变得暖和。

随着尼克和梅根相继出生,我和里克讨论是否有必要把地下室装修一下,但当时我的丈夫每周工作五十五个小时,所以他没有精力去承担一项这么大的改造工程。等到梅根长到四岁,而我也回到莱特州立大学修完本科学位的时候,里克想按自己的意愿对地下室进行改造。他计划为三个孩子打造一间公共的娱乐室,并且为老大单独设计一间卧室,这样他就不用和弟弟睡上下铺了。在我去学校上课的那段时间,里克会先把孩子们哄上床睡觉,然后再去地下室忙活,比如挂石膏板、铺地毯和刷油漆。当本杰明搬到楼下的时候,尼克提出要和梅根对调房间,自己住那间最小的卧室。

“打扫起来更省事。”他解释说。

于是我们为较大的那间卧室涂上像棉花糖一样的粉色,而为小的那间涂上草绿色。这些颜色是里克让孩子们自己挑选的。

我们家老二一直都是个科学迷,所以他的爸爸参照样板,用夜光涂料在他的卧室的天花板上手绘出十二星座的图案。这一艰辛的过程花了里克好几周的时间,因为他坚持要让星空图看起来准确无误,比例适当。天花板刚一画好,父子俩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尼克的床上仰望星辰,直到那些星座消失在漆黑的天花板上为止。

“房间虽小,却与众不同。”里克曾经说。

我真不想让尼克住在其他房间里。

我挖空心思,想遍各种为什么尼克不应该搬到地下室的理由,我从中挑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

“这件事情你和你哥哥讲过吗?”

尼克无奈地摇摇头,“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

在里克去世后,本杰明和他的几个铁哥们曾经声称地下室归他们所有,而尼克和梅根通常都会把里面那间娱乐室让出来,避免与他们起争执。如今,一方面我并不希望尼克发动一场地盘争夺战,可另一方面让他们做邻居又能拉近兄弟俩的关系。我感到左右为难。

“等新年过后再说吧,尼克。”

尼克忠于自己的内心,坚持说:“这是圣诞节我唯一的心愿,妈妈。一间新的卧室,仅此而已。”

我把盘子递给他,上面的果塔饼干已经被吃完了。

“我知道,尼克。我不是说‘不行’,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行’。”

尼克把盘子重重地扔在案台上。它像一只失去平衡的陀螺一样打着转。我们俩猛地扑上去,想要接住它,但它却滑了下去,摔在地上。尼克立即去拾那些碎片,脸色变得惨白。

“对不起,妈妈。真对不起。”

我听不见他的道歉。今早商店里那两个女人的声音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这个家散了!散了!散了!”

她们那些伤人的言语和里克写在纸条上的话交织在一起,“这将会是个特别的圣诞节。”

已经藏匿了两个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一切都四分五裂了。我们家也四分五裂了。”

尼克被我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得逃向了他的房间——那个天花板上绘着星座图案的绿色小房间。我坐在地板上,透过蒙眬的泪眼拾起那些碎片,手指不小心被其中一块碎瓷片划破了。

我坐在原地,一边望着血从手指滴到碎瓷片上,一边任思绪纷飞。今早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或许能安然度过这一天,但在商店里遇见的那两个女人却把一切都给打乱了。可是,如果梅根能够相信我们家没有支离破碎,尼克也能找到继续前进的路,那么我也一定可以。既然里克曾经希望让这个圣诞节与众不同,那么帮他实现愿望我责无旁贷。手指上的血凝结了,我爬起来去洗手,随即在伤口上缠了一条绷带。

我重新坚定了决心,准备下楼去检查一番。娱乐室里到处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子,但其中有一条狭长的通道通向本杰明在地下室的“秘密基地”。我打开了他房间的灯,里面一下子变得焕然一新。电视自动开机了,风扇也跟着呼呼地转了起来。

里克的那件米色外套此刻正躺在床边的地板上。一个美元树(注:美元树(Dollar Tree),美国的“一元超市”。)的塑料袋从衣服的口袋里露了出来。我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的既不是烟,也不是酒,而是一个泡沫塑料球,外加一个可以用吸盘吸在墙上的儿童篮球框和两本封着塑料套的漫画书。

“送给尼克和梅根的圣诞礼物?”

这足以叫停我的搜查行动。我带着满心的愧疚离开了他的房间。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对本杰明的举动疑神疑鬼,而且唯恐他晚归,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做一些不法的勾当。现在我终于知道上次给他买东西的钱去哪儿了。他会不会就是我们的神秘圣诞老人呢?还是说,因为他知道我没有给弟弟妹妹们买圣诞礼物,才替我代劳的呢?

这是值得反思的一天。虽然我希望完全置身事外,但我的内心却告诉我不该如此。

我在娱乐室里待了一个小时,试图找到一些能说服尼克为什么不该搬过来的理由,这些理由不仅要说得通,而且还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娱乐室里摆着好几箱孩子们穿小的衣服和破玩具,以及成捆的旧报纸,还有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里克放在宝石城建筑公司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铅笔、钢笔和过去一直摆在他办公桌上的全家福。这些东西全部都用泡泡膜裹了两层。

另外,还有好几个装着里克收藏唱片专辑的板条箱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在里克把我们最爱听的几张黑胶唱片换成激光唱片后,那些箱子就再也没人动过。利奥·考特基、平克·弗洛伊德和Yes乐团——这些歌手和乐团仿佛把我们前几年的婚姻生活写进了歌里。那些歌就像我们的老朋友一样,而用硬纸板做成的专辑封套也宛如一件件艺术品。我开始整理起来,并从中挑出一些放在一边,留着与本杰明分享,这个孩子对于音乐的品位和他的爸爸如出一辙。倘若尼克搬来这里住,那么房间里满满的回忆便只能另觅安身之所了。不过,这并不见得一定就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这时,门铃响了,我趁机从沉思中缓过神来。

等我到达客厅的时候,尼克正拿着一个礼品袋从私人车道上跑过来。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屋里,可是当他看见我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一下。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判断我的情绪爆发究竟有没有达到原子能爆炸的级别,还是说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说实话,我此刻正处在这两种状态之间,但我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

“我没见过那辆车。”他稍稍松了口气说。

他从礼品袋中拿出五张天使贺卡,旋即递给了我。他注意到我那根缠着绷带的手指。

“你怎么了?”

“只是划了一道小口子。怪我自己笨手笨脚的。”

“妈妈……”

“没事了。”我对他说,“咱们来看看圣诞节第五天的贺卡上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我们把新的卡片和前面收到的几张进行对比。

“这张很不一样,看起来更简单一些。”尼克说,“这些卡片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也许你说得对。”我赞同地说。

这张上面没有任何手绘的冬青叶或装饰图案。这次的卡片是用一张绿色的卡纸做成的,还用花齿剪剪出了锯齿形的边缘。

“日期写在了最顶端。跟以前的不同。”尼克说,“而且,这些字写得工工整整的,不是草体字。”

卡片上的内容和其他几张上的大同小异。

1999-12-17

在圣诞节的

第五天……

你们的真心朋友

给你们送来……

5张天使贺卡

4只礼品盒

3卷礼品包装纸

2袋蝴蝶结

&

1盆圣诞花……

聊表心意。

“这都是谁干的?”我大声说。我其实并不是在问尼克,而是在问老天。

他耸了耸肩。

“圣诞老人、牙仙子(注:美国的民间传说中的精灵。孩子们相信如果把脱落的牙齿藏到枕头下,牙仙子晚上就会趁他们睡觉时把牙齿拿走,并留下他们希望得到的礼物,实现他们的梦想。),也可能是某个妖魔鬼怪。”他说。

我们陷入了沉默,直至尼克看到我从地下室带上来的一摞唱片专辑。他十指交叉地握住双手,仿佛在祷告,旋即用嘴形说出“拜托”二字。他的脸上已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我被他说服了。

看见儿子露出笑脸的感觉真好。还没来得及细想,我便脱口而出:“我们必须先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然后再粉刷一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重担压在了我的胸口上。不过,至少现在我能察觉到尼克眼神里的亮光,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得到想要的礼物。

“你什么都不用干,”他坚持说,“把一切都交给我。”

这一次,我们俩沿着台阶一同朝地下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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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经过了几百年的低谷,现在已经崛起,各领域都将出现本土的大师,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汉语新诗也一样。现在汉语新诗大致上(仅仅是大致上)已显露出“旧自由体”和“新自由体”两个阵容。相信不远的将来必会出现诗与诗的“可比性”,即谁写得好,谁写得不好,一比就比出来了,一点儿也用不着自负、固执、大肆标榜和故弄玄虚不为别的,只为有标准。标准的确立会给每一个诗人两样东西:艺术的良知和洞察一切的目光。然而,标准确定之前,前进者靠什么?这是每一个前进者必须警惕的。
  • 丑女重生之贵女邪妃

    丑女重生之贵女邪妃

    “我爱你。无关你的容颜你的所有,我爱的是你那善良温柔的心。”订婚的那日,太子风皓凌捧着她面发枯黄、额头印着椭形青斑的脸,凤眼含情脉脉。她信了“钰儿,只要你过的幸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贤良”的继母、温柔美丽的姐姐对她宠溺又包容。她信了她是津都人尽皆知的“第一丑女”,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感恩戴德。继母的贤良,姐妹的关怀,她倍感珍惜,为了报答她们,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甘之如饴“楚吟钰,你长的这么丑这么恶心,你以为我会真的爱上你?每次看到你,我都想吐!我爱的,从来都是你善良美好的姐姐!”新婚之夜,她等来的,不是花轿,而是太子未婚夫和姐姐调制的一杯毒酒。啪!“贱人!我早就想打你了,下了毒把你弄成津都第一丑女,竟没想凭着你嫡女的身份,还能和太子订婚,早知道就该直接毒死你!”往日贤良的继母温柔的姐姐完全脱下了面具,将她踩到脚下作践,做成活人彘,看她生不如死。她赤红着眼,看着眼前这些残酷无情的亲人,一字一句起誓:“若有来世,我楚吟钰定将你们的所有全部夺走,让你们跪在我脚下,生不如死!”重活一次,她不会再任人摆布,前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世重活也该让他们尝尝成为鱼肉的感觉!重生+穿越清冷绝情+潇洒不羁演绎一段命定的情缘……(PS:喜欢的亲们不要错过哦!)
  • 女子之殇

    女子之殇

    本书讲述一群女孩子在重男轻女的影响下成长的故事,童年会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一个女孩子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利用多长时间才能冲破樊篱,走出阴影?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心境,每个人都背负着不一样的人生,是幸福还是不幸,还要靠自己。等到自己慢慢强大了以后才知道,只是不在乎了而已。
  • 女帝请指教

    女帝请指教

    【甜腻爽+搞笑逗逼,1v1双强,欢迎入坑】【新书《校草你要露馅儿啦》爆笑开更,求支持求投喂~】西北五区最狂妄最无敌最邪痞的司少,竟被手下diss不如未婚妻?为重振威名,司千池混入圣德女子学院,目标只有一个:攻略高贵冷艳的未婚妻!可眼前这只睡眼惺忪、头发凌乱、放空发呆的大懒妞,真的是那个喋血的战区神话?邪魅少爷VS怠惰女帝,撩不动就正面刚!
  • 古巴:本土的可行的社会主义(居安思危·世界社会主义小丛书)

    古巴:本土的可行的社会主义(居安思危·世界社会主义小丛书)

    古巴的贡萨洛.德格萨达将军曾赞扬道:“在古巴,没有一个中国人当过逃兵;在古巴,没有一个中国人当过叛徒。”古巴同中国的关系源远流长,古中关系更被誉为是“好朋友、好同志、好兄弟”。古巴是当今世界上五个社会主义国家之一,社会主义在古巴发展至今的每一历程,都值得我们认真阅读。本书从古巴的概况谈到古巴的对外关系和外交政策,所涉领域广泛,乃是读者了解古巴政治、经济、社会及社会主义在古巴的不二选择。
  • 武林灵剑奇缘

    武林灵剑奇缘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前夕。社会动荡,江湖混乱。男子六岁时失去养育自己的义父,不畏艰难,寻找义父,途中,不经意卷入江湖纷争。故事情节曲折三波,江湖路千辛万苦。步步惊心,但又逢凶化吉。战胜一切,最终成为一代仙侠。本文描述了主人公与恶魔殊死斗争的种种艰辛。拼战中,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双剑合并,力挽狂澜。天地之大,谁与争锋。
  • 良缘喜嫁

    良缘喜嫁

    这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努力将自己嫁出去未果。最终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大灰狼捉走之后,与之同甘共苦、喜结良缘的故事。
  • 女主又崩坏了

    女主又崩坏了

    【已完结】末凝一直把男人当做一个麻烦的物种。然而遇到他后,画风突变。吸血鬼末凝喝着他的血,甜美的笑着:“当我的食物不好吗?”杀手末凝抽着小皮鞭,指挥道:“躺下。”女帝末凝温柔的看着他:“真乖。”……自从遇到他,她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宠着他的日子过得很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