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什么会让你感到失落?失去那些刚显现出希望的东西?
到现在才三天,而严格来说是两天,因为我们相遇的第一天可忽略不计,但我发现我很喜欢和丹尼尔聊天。更重要的是,他就是那个我可以真正交谈的人——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如果我的年龄对他来说意味着他不想成为那个人,那么,是的,我可能会失望,除非我们之间还能经历点儿什么别的事情。
扯回到那个我只认识他几天的事情上,我很难弄清楚他在想什么。
开车回汽修店的那三分钟我可不怎么自在。我没说太多话,丹尼尔就说得更少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发现我之前打的赌赢了。爸爸没在车库里四处找我,如果我们再稍微回来晚那么一点儿,爸爸应该就会来找我了。
我从吉普车里出来,把钥匙还给丹尼尔,这时“你让我梦想成真了啊!”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爸爸从主车库猛地把头探了出来。
“我有份工作给你——哦,没想到你已经有顾客了啊!”
我瞥了丹尼尔一眼,爸爸走了过来,没表现出对于我们关系的明显询问之态,于是我做了一个轻松的决定,随它去吧。
“爸爸,见见我们的新邻居丹尼尔。他和他妈妈刚搬进了柯恩家的老房子。”
“是吗?”爸爸向丹尼尔伸出手,“我是吉姆·惠特克,欢迎来到这个社区,丹尼尔。”那个瞬间——不止一瞬间——我以为丹尼尔不会和爸爸握手。爸爸走近时,他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很难让他的视线从房间转向别处。这让我想起去年秋天我们在车库的角落里发现的一只野猫。当我试图去抓它的时候被它挠了一下,我的一只胳膊上还留有被抓伤的疤痕。
在两种情况下爸爸会皱眉头,一是当顾客发誓他们定期检查了机油但不知道发动机怎么还会裂了时,爸爸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另外一种情况是有人表现得很无礼,此时爸爸只是伸出手来,静静等待。
丹尼尔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我不确定是为什么——然后他默默地与爸爸握了手。
我不太了解丹尼尔,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爸爸有点儿失礼,但我认为快点儿结束自我介绍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最有利的。我把爸爸的注意力重新引到我身上。
“我刚给丹尼尔换完刹车片。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丹尼尔走到吉普车的另一侧,让爸爸帮他看下变速箱,这让爸爸的处境没那么尴尬了。当爸爸回答我时,他紧皱的眉头才稍微舒展开。
“我想你也许能换下电池。”
我的眉头皱起来,因为这似乎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建议,几乎没有必要面对面提出来。通常情况下,爸爸会把它写在工作板上。
这让我有点儿好奇,我跟着爸爸到了主维修工位,一眼看到停在里面的那辆道奇层云[17],它让我就忘了所有别的事。
我笑了:“你在做梦吧,老头儿。”我几乎冲回丹尼尔的吉普车旁。
爸爸就在我身后,丹尼尔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逃避换电池这么简单的工作了?”
“简单吗?真的?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一直板着脸。”爸爸以前就用道奇层云贿赂我,唆使我干换电池的活儿,我至今还耿耿于怀,“你不是告诉我斯蒂芬·金是在修好一辆道奇层云之后才写的《克里斯汀》[18]的吗?”
爸爸摸了摸脖子后面:“我可能是编的。”
“不,爸爸。”我又笑了,“不,电池在司机那侧的保险杠下面。我得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把轮胎和内挡泥板先卸下来,才能够到电池。”
“瞧?很简单,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啊,把那辆难搞的车留给我那更有耐心的父亲吧!”
爸爸又揉了揉脖子,微笑着说:“可你总是跟我说你喜欢把手弄脏啊!”
是的,但换电池不但会把我的手弄脏,还会弄劈我的指甲,当我费力地把电池从道奇层云里撬出来时。
我坚持自己的立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坚持要回去修丹尼尔的吉普车。
“我想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
“我不想,我超级不想。”我意识到我想修丹尼尔的车,而且这个想法变得很清楚,“另外,我想把这单活儿干完后,再劝劝他给吉普车装上空调。”
爸爸波澜不惊的样子表明他识破了我的意图,但当着顾客的面他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笑了:“祝你修道奇层云修得开心。”
爸爸皱眉看着那辆有问题的车,我知道他那个样子有一半是装腔作势,但我还是有点儿同情他。
“好吧,我干完就过来帮忙,但我不再喜欢你了。”
爸爸的笑容使我感到羞愧:“你也不怎么喜欢我。”
再次剩下丹尼尔和我时,我已经笑不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好像我是个异类或外国生物。这比我告诉他我的年龄时他的表情还要令人不安。看到我和爸爸的相处怎么让他感觉更不好了呢?
“对不起,”我说,“如果你以前也修过道奇层云的话,你就能明白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接触过道奇层云。
“所以这里只有你和你爸爸在干活?”
“现在,是的。在最寒冷的几个月里,会请一个人来帮忙,因为所有的游客都涌来这里了。”我绕着丹尼尔的吉普车转圈,装着蹲下来检查我所经过的每个轮胎,“其实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的时候更有意思,并没有要冒犯卢的意思,但他不喜欢惠特克式幽默。”我耸了耸肩,后退了一步。
刹车在试驾时一直表现得很乖巧,丹尼尔也承认,几乎没注意到最初有烟出现。
“好了,别客气。”我说。我对这种过于礼貌的表达方式感觉有些不自在。
午饭时间,街上的车挤得水泄不通,外面的噪声越来越大,我听着外面的声音。丹尼尔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捋了捋头发,然后把两只手塞进了口袋里。在看到爸爸进屋之后他朝我微笑的举动让我很不喜欢。
我假装不明白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但我其实明白。我喜欢他那如墨汁一般黑的头发,就像一幅画中艺术家忘了给它上色。我喜欢他每次笑的时候还带着点儿惊讶的样子。我真的很喜欢他能理解我为什么宁愿睡在屋顶上也不愿睡在屋里。
我喜欢上了丹尼尔,或者我开始喜欢上他了。
他似乎看起来也很失望,那是好是坏?
他从墙边朝吉普车走去。“我该走了。谢谢你帮忙换了刹车片。”他开门的时候,停下和我对视了一眼,“我想我们还会再见,吉尔。”
我俩都没把他的话当真。
丹尼尔离开后,爸爸在主工位里等着我:“都搞定了?”
“是,他——啊——决定要装空调。”
尽管我身后的门已经关了,爸爸还是一直看着那扇门:“不要上他家借糖或是任何东西,好吗?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借糖?就像我从来不做烘焙一样,我难道会去借糖?他好像——”我想找个词来形容一下当时的感觉,但发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也许他只是不喜欢霍尔与奥兹?没什么不对劲儿的。”
“我在说让他自己待着,别和他来往。”
这是爸爸的忠告,但没什么好反驳的,因为丹尼尔似乎也同意他的观点。“我不认为这有问题,他似乎已经准备好要与我保持距离。有一天,他决定冒着中暑的危险走路回家,而不肯搭我的便车。或者这就是男人欲擒故纵的方式?”
“你觉得自己很有趣,但并非如此。”
“卢认为我很滑稽,”我说,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季节性临时工,“还记得有一次,他听完我那个关于菠萝的笑话后差点儿笑了吗?”
“那是我说的菠萝笑话。”
我把给丹尼尔修吉普车的工作从工作板上擦掉。“是的,但是是我告诉你的。在开始修那辆道奇层云前我先看看路虎车的点火线圈是不是要先换下,好吗?”汽修店里播放着的下一首音乐响起,我沉浸在《每次你离开》这首歌里,没注意爸爸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