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睡了几个小时,周六早上醒来,留给我的是一张便利贴。
它贴在冰箱上,并没有放在我枕头上。上面是爸爸的笔迹,而不是妈妈的,但这还是让我在读到内容之前感觉喉咙肿胀得发不出声音。
我把货车留给你开,别出事。我去参加拍卖会了,周一晚上回来,也许会给你带点儿东西。——爸爸。
下面是一个敞篷车的简笔画。我认出了方向盘后面画的正是我自己时,笑了起来。
爸爸一周前和我说过拍卖会的事,昨天可能又说了一次,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和丹尼尔一直在外面待到快天亮才回来,后来我就一直睡着,也没来得及跟爸爸说“再见”。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和我从来没分开超过一天的时间。除非是我自愿的,否则我从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我望向窗外,发现丹尼尔的吉普车已被开走了,一阵因昨晚睡眠不足引起的剧烈头痛再度袭来。
我开始觉得恶心。他从没打算告诉我——向我透露——任何关于他爸爸的事,也许昏暗的街灯给了他诉说的勇气。尽管我们在路灯下一直待到快天亮,但我不确定天亮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我了解当别人发现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可怕事情时的感受。它会让我觉得自己唯一被看见的部分都是这些不好的事情,感觉自己被自己最厌恶的事情所定义了……这种感觉是无法忍受的。我花了亚利桑那州一整个夏天的时间待在屋顶上,就是为了努力摆脱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丹尼尔去了哪里,唯一确定的是,他离开了我。
我甚至都不能责备他。
克莱尔还没确定周末跑步的事情——关键在“还没”,而这个早上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为能从她那儿汲取一点点的快乐。我就像只无法独自生存的寄生虫。
“你不是一条寄生虫,”当我打给她,跟她分享这个比喻时,她说,“另外,我今天正好有很多多余的快乐,除了你我想不到我愿把这快乐献给其他什么人。”
“既甜蜜又肉麻,克莱尔,谢谢。”
就像森斯普什,我们决定要去的地方。
我停下车,克莱尔穿着短裤、T恤,肩上搭着条毛巾跳出屋子。她挥着手跳上货车的乘客座:“嗨起来!”
我就在她前面不到一英寸的距离,嗨不起来,克莱尔翻起她的太阳镜来看我。
“头疼得厉害?”
“是啊,”感觉就像有人在我的眼珠子上面上蹿下跳,“但不是头疼。”我开车到克莱尔家,只是想找人陪,而不是为了更愉快。
克莱尔把手放在我身上,车转了个弯开进了公园,她带着一副关心朋友的表情坐在后面——克莱尔是真的很关心——这关心给了我倾诉的勇气。
我告诉了她昨晚发生的事,所有的一切,包括丹尼尔的伤疤。
当我说到夜游那部分时,克莱尔的表情明确地表达了反对的态度,再说到我们差点儿亲吻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很痛苦。
“他没亲你吧!”
“没。我告诉你了,灯亮了,然后我们就跑了。”
“但他差点儿就亲了!你也是!这真的太……太不明智了,吉尔。”当我把头靠到座位上时,她继续说,“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吻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肯定不对啊!告诉我你知道这一点。而且,肖恩怎么办?”她略带伤感地补充道。
我已经完全忘了肖恩的感受,我们三个人当中,她好像是唯一一个还在为这事儿操心的人。
“克莱尔,暂时别再教训我了,可以吗?”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闭上了眼睛。
“我尽力。但是如果你想在脸上来个文身什么的,我可不会只是坐在这儿笑。”克莱尔双臂交叉,靠在车窗上,“我绝不是那种朋友。”
“没想在脸上文身。”
“你喜欢他,对吗?”克莱尔抬起膝盖,“这比在脸上文身还糟糕。”
我把手搭到方向盘上,叹了口气。“我喜欢在他身边,我喜欢那种可以跟他说话却不感到……”我语塞了,努力寻找一个不会让克莱尔感到是侮辱她的词,但没有找到。并不是我不重视跟她的友谊,但有时候真的很难,每次聊到涉及家庭的话题时更是如此,而最近家庭的事情对我来说成了一切。
我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词,克莱尔自己在那儿点了点头。
“我想我明白了,但不完全。”她微微皱眉,补充道,“我从不和你谈论有关减肥的事,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开心,因为那需要很多的能量去战斗,每天我都想着卡路里和食物、我的体重和胰岛素以及那让人筋疲力尽的感觉。”她说完后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连谈论这个对她来说都是负担,“你从不会因为纽扣系不上而用安全别针,你从不会因为被卡在桌子底下出不来而必须等到下课铃响起才敢起身,你从不用听一个身材完美的陌生人在餐厅评价你的食物。”
“克莱尔,”我温柔地说,“我从不知道这些。”
“是的,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就像你不想让我知道关于你妈妈的事情一样。没错,我无法理解。我知道你认为我没必要这么做,但有一个人能和你聊聊那差劲的妈妈应该还不错啊!”
我的心突然为之一动,是……用“不错”大概不是很准确,但是挺不错的。“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这些。”我说。
“很遗憾不能和你谈论你妈妈的事,我甚至很高兴,你有丹尼尔这样同样受过伤的人陪你说说话,吉尔。”她说。又回到了那个我以为她已经忘记了的话题。“长期来看,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只会在以后造成更大的伤害。我是说,现在最好的方案可能是什么?”
没有这样的方案。
“你们开始,怎么说好呢,约会?你爸爸同意吗?”
我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你不能告诉你爸爸,你得偷偷地出去,你必须说谎。”
我点点头,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我不能。
“好的,那你就等吧。等到你十八岁,而他二十三岁时就会好了吗?他会等吗?你会等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没问题。教训完毕,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我又开始头疼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这么严重?”
“因为所有的事就是很严重,你知道的。”
“不,”我说,“还没到那一步不是吗?我跟你说一个人,你却一下跳到两年以后,问我那时会怎么样,你要我怎么回答?”
“你还喜欢肖恩的时候,我们想象过多少次你的婚礼,十二次?”
“这不一样。”
克莱尔靠向我:“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它就是不一样。我刚认识丹尼尔,我还在了解他。是他让一切得以改变,然后……”
“然后怎样?可你和肖恩相爱了很多年。”
直到脸颊湿润,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肖恩会明白过来的,你知道。他也许已经……”
“不,我不在乎那些了。我要跟你说多少次?”
“等你说出这话而不再掉泪的时候再说吧。那晚我就在你身边,知道你看到肖恩和卡米在电影院时是什么样子。我看见你每天跟他一起跑步。这几个月我是看着你们俩一点点克服着发生的一切,你就要成功了。哪怕你不能,但我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所以不要因为那些听起来好像你能帮到他的想法而分心。”
我送完克莱尔回到家时,丹尼尔的吉普车依然不在他家门前。我没开进院子,而是停在车道上坐在驾驶室里,任由发动机空转,任由头发和皮肤被强烈的氯气气味包裹。相比之下,昨晚泳池的味道闻起来那么香甜。每次闭上眼,都是丹尼尔:他睫毛上的水珠,我还记得他靠近我时那令我惊慌失措的感觉。
我的思绪艰难地前行,看到的只有伤痕。
我的手指抽搐、疼痛,像我曾经感受过的那样生动、真实,每想起一个人,这种疼痛就在我的体内弥漫开来。
克莱尔是对的。我没法修复和丹尼尔之间的事,没办法修复仍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但这并未阻止我想去尝试和希望他能回来的想法,这样我就可以去尝试了。
正当我准备把车停进车库的时候,一辆灰色的雪佛兰停在丹尼尔家门前。司机下了车,来到副驾驶这边,打开门,丹尼尔下来了,走了两步,然后摔倒在了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