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不解地望着络逸轩，络逸轩朝着他抱歉地一笑，将杯中剩余的残酒悉数倒入口中，那人见此也换上了一副宽慰的表情，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他处。
心中却在不住地疑惑着。张易总共只有三位弟子，一位是沈觉，只是鼻青脸肿、面无喜色，刚刚还被向来刚正不阿的兵部右侍郎络讷给嘲讽了一番。
另一位是今上爱子、屡建奇功的楚王殿下夏祁安，只是夏祁安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方才更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去。
最后一位，便是年纪最小的络逸轩了。只是络逸轩也是一副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甩甩头抛下心中不该有的想法，那人换上一副笑脸，笑眯眯地同他人应酬，再不理会络逸轩。
络逸轩魂不守舍地追寻着夏祁安的身影，只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夏祁安的踪迹。于是再向某位大人敬酒时，络逸轩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夏祁安，那人便如络逸轩所愿地告诉他，夏祁安已经离开了。
果然如此。络逸轩心一沉，强笑着不露出马脚，下一刻已然忧心忡忡地转去了一处人相对较少的地方。
望着屋外如注的大雨、墨云翻滚的天空，络逸轩暗暗心安，心想夏祁安再怎么样，也要等到明日了吧？毕竟皇宫可是有门禁的。
只是络逸轩忘了淳熙帝有多么疼爱夏祁安，也忘了夏祁安有多少特权。
却说夏祁安离开后直接驾马车去了皇宫。下车后，抖落一身湿气，夏祁安直接去御书房见了淳熙帝。
见夏祁安前来，淳熙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脸上带了些许的笑意：“安儿怎么来了？”说完后听着屋外嘈杂的雨声，淳熙帝又皱起了眉头：“外面还下着雨，可淋湿了？要不要换身衣裳？”
“谢父皇体谅。”夏祁安颌首微微一笑，信步走到了淳熙帝面前的书桌前，拿起放在一旁的剪刀剪了剪烛芯，待到剪落的烛芯被蜡烛烧掉、猛然一亮之后，夏祁安这才放下剪刀，带着几分羞涩道：“父皇，孩儿想请父皇降旨，为孩儿赐婚。”
“哦？”淳熙帝失笑：“安儿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让为父也听听。”说着淳熙帝看了身旁的太监李扬一眼，示意他出去，让自己父子二人说说知心话。
“兵部右侍郎络讷的女儿，络纤雪。”夏祁安微微垂首，极其流利地说出了几个字。
屋子里是一片寂静。过了会儿，淳熙帝才低低地开口：“就是那个让你和沈觉大打出手的女人？”
“……谈不上大打出手，何况雪儿她还小，是被沈觉——”
“你闭嘴！是非曲直，朕自会判断。”扭过头，淳熙帝拂袖：“这事儿，朕不同意。”
“父皇，”夏祁安强忍着焦急，尽可能条理明晰道：“父皇曾问孩儿要什么赏赐，那孩儿现在就告诉父皇，孩儿只要雪儿。”
“她不行。你要是想要，全京城、甚至是全叶国的女人都随你挑。只是，她不行。”淳熙帝眉眼冷厉，丝毫不将夏祁安的请求放在心上。
“孩儿对她情根深种，只想要她！”夏祁安说着后退几步跪了下去，说完后重重的一叩首，随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淳熙帝：“还望父皇成全！”
“成全你什么？”淳熙帝冷笑：“让你为她去送死？她何德何能？你受伤，朕没有追究她的罪责、将其打入天牢，就已经很仁慈了！难道你还要朕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拱手送给她、任她糟蹋么！”
“孩儿甘之如饴，从未觉得痛苦！”夏祁安毫不相让：“马场一事，实则是有人想要暗中加害孩儿，并非是没了雪儿，孩儿就能够安然无虞、毫发无损！况且孩儿伤的不重，父皇不必挂心。”
“……此事朕绝不同意！你休要多言！”淳熙帝一拍椅子上的扶手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了窗前，信手打开了窗户，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声音冷硬如铁：“出去！休要扰了朕的心绪！”
他自然知道马场之事，络纤雪并不该负太大的责任。只是，他在乎的是，他的儿子、叶国的皇子、亲王，不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将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夏祁安也好、夏祁玄也罢，他们的妻子能是名门之后、国色天香，也能是乡野村姑、粗鄙不堪，但是独独不能让他的儿子们动了情、上了心，更不能让他的儿子们受伤，无论是伤心还是伤身，都不能！
瞧着淳熙帝决绝的态度，夏祁安缓缓地站了起来：“孩儿这就去外面跪着，绝不会碍了父皇的眼。”
“你这是何意？！”淳熙帝转头对夏祁安怒目而视，“你是在威胁朕么？”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想碍了父皇的眼。”夏祁安解释道，“只是儿臣又不想辜负了自己的心，这才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既不会碍了父皇的眼，又不会伤了儿臣的心。”
“那你就出去跪着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就滚回你的楚王府去，再别让朕瞧见你！”淳熙帝又转过了头不去看夏祁安，然后就听见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心中一惊，没想到夏祁安真的走了出去，再抬头时，夏祁安已经直直地跪到了雨中的台阶上，他身姿挺拔、头颅高昂，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又汇成水流从他的发尖、衣摆上流下去。
手握的紧了紧，淳熙帝忍住心头的怒气与心疼，转身走到了书案前坐下，重又拿起了奏折、朱笔，细细地批阅着奏折。
约摸半个时辰后，蜡烛烧了个灯花爆响，淳熙帝魂不守舍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手中的朱笔直直地落在了奏折上，洁白的奏折上霎那间多了一道歪歪斜斜的污渍。
夏祁安仍然跪着，身形都没有移动分毫。
雨越下越大，隐隐有连绵整夜的趋势。屋外早已是一片漆黑，却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照亮周围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