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闪电划过夜空、那一刹间便亮如白昼，于是也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夏祁安苍白脸颊。虽看不见夏祁安的具体情形，可淳熙帝却也能够想象出夏祁安饥寒交迫之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于是心头越发的不悦。手中朱笔被扔到了砚台中，已然被毁了的奏折被扔到一旁的废纸堆里。恨恨地端起茶盏，将一口以及凉透了的、茶香淡了几分的茶水倒入口中，淳熙帝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正欲放下茶盏，手中的茶盏已然被另一只手给接了过去——那手，正是不知何时退下、亦不知何时进来的李扬的。
“陛下，茶水凉了伤身，”李扬边接过茶盏边道：“今夜下了雨，天气寒凉，又是夜深了，陛下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淳熙帝将手搁在书案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陛下，如今约摸是酉时了，”瞧着淳熙帝脸上没有明显的怒气，李扬淡淡地添了一句：“楚王殿下跪在外面，应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哦？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么？”淳熙帝声音平静不喜不怒，甚至还带着几分隐隐约约的诧异与趣味：“你说，他能在外面跪多长时间？”
“回陛下，奴婢愚钝，并不晓得楚王殿下能坚持多久，不过据老奴对殿下的理解，殿下性子犟，想必轻易不会服软。”
“说的在理，”淳熙帝轻笑出声：“你个刁奴，朕问你的是，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这……”李扬迟疑了片刻：“老奴觉得，起码今夜，殿下是不会回去的。”
“他愿意跪，那就让他跪着罢，”淳熙帝复又拿起了奏折：“既然性子犟，那就该好好地磨磨他身上的傲气，不然还真的觉得自己能为所欲为了。”
“陛下，殿下他……似乎还有伤在身。”李扬小心翼翼地开口。
“朕又没有让他跪着，他愿意跪，朕也不能强人所难啊，”淳熙帝手一顿，复又恢复如常：“况且只是伤了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伤。”
“是啊，陛下说得对，是老奴糊涂了，”李扬赔笑：“毕竟殿下也是战场上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十八般武器都在他身上留下过伤疤，更何况如今只是伤了手，想必以殿下的身子，还是撑得住的。”
“……李扬啊李扬，你还真的是生了一张巧嘴，”淳熙帝淡淡道，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罢了，你去告诉他，若他就此打住、再不谈及此事，朕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带他去他原来的宫殿中好生歇息。若是他仍旧不知悔改……你就休要多言！”
“老奴领命！陛下仁慈！”李扬连忙躬身奉承着淳熙帝：“陛下爱子拳拳，殿下定当能够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能够迷途知返。”
“那你还在多说些什么？快去啊！”淳熙帝冷嗤一声，心道你既然知道朕心中不忍，还在这里四楞着做什么？若是夏祁安出了什么岔子，朕定然饶不了你！
“老奴这就去，陛下且安心。”李扬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连一把伞也没有来得及打，还是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识趣儿地为他打了伞。擦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李扬再次觉得伴君如伴虎，明明是淳熙帝让夏祁安跪着的，但却要他去调节这两父子之间的矛盾。想着事态紧急，李扬再不多想，急急忙忙地朝着夏祁安跑去，分明不远的一段路，待到李扬跑到夏祁安身前时，李扬身上的衣衫已经湿了小半。
瞧着面前面色苍白、身形颤抖的夏祁安，李扬连忙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替夏祁安打在头上：“殿下这又是何苦？快些起来，随着老奴一起给陛下认个错，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切莫逞强，伤了自个儿的身体啊！”
风愈发急、雨愈发大，****中夏祁安勉强抬起头望着李扬，嘴唇苍白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父皇可同意了？”
夏祁安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长发被淋湿贴在脸颊上，莫名地为夏祁安添了几分狼狈与落魄。李扬心疼地看着夏祁安：“殿下，您就认个软吧，总不能让陛下他向您服软吧？”
“劳烦李公公了，”夏祁安轻笑，伸手推开了李扬，以及他手中的伞。这一动，夏祁安的身形微微踉跄，过了片刻，夏祁安才又跪的端正：“劳烦李公公告诉父皇，夏祁安无错，亦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殿下您这又是为何？”李扬急得低吼：“惹恼了陛下，殿下怕是要吃苦头！”
“再苦，比得上没有她苦？”夏祁安笑得张扬肆意，夜空中恰巧有闪电划过，照亮了夏祁安的面容。亮光下，夏祁安某灿若星，比之闪电还要亮上几分：“没了她，权势富贵，要之何用？”
“殿下您这……”李扬见劝不了夏祁安，转念一想道：“殿下此番若是惹恼了陛下，想必陛下之后再也不会对络姑娘有好脸色那您岂不是害了络姑娘？”
心中却在默默祈祷。殿下啊，您便蠢上这么一次，被老奴骗了这一次吧。
或是此时风大雨急，老天没有听见李扬的祈祷，夏祁安垂首道：“李公公说笑了。此次我若是退缩了，以后父皇定然再不会给我机会。我又怎么能将她拱手相送？”
李扬满眼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了夏祁安低而郑重的声音：“她值得我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在她的面前，博她一笑。”
李扬无法，只得重新回了御书房。
看到李扬衣衫半湿而他身边却没有夏祁安的身影，且李扬出去的时间略长了些，淳熙帝心下了然：“人各有志，他想要跪，就让他跪！你若是再敢替他求情，那你也给朕滚出去，陪着他一起跪着！”
“老奴知错，还望陛下莫要生气，龙体要紧啊。”李扬连忙哄着淳熙帝，再不敢多说一句关于夏祁安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