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铃声大作,顾家诚被惊醒,顾不得披衣跑向客厅。电话是英子打来的。顾家诚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英子哽咽地说着。好一阵,顾家诚才囫囵半片听出意思,英子和峰因为钱的事打了起来,这次她下了决心要离婚。
第二天,顾家诚本打算上班后给英子打个电话。到单位屁股没坐稳,院长就把他叫了去。有患者在院长办公室无理取闹,院长让他马上处理这个医疗纠纷。他把患者叫到自己办公室,详细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作了笔录,安顿好患者,又到病房核对了情况,返回时快晌午了。这时,英子来电话了,她说在婚姻登记处。
英子靠在婚姻登记处的外墙,头也倚着。要离婚的想法很久了,昨晚峰把她打倒在地时,她终于下了决心。三年了,她一直处在矛盾中,现在解脱了,却感到浑身乏力。顾家诚来了,英子像见到了亲人。顾家诚问:峰呢?英子说:走了。顾家诚问:手续办完了?英子点头,随后眼泪出来了。顾家诚有点儿后悔,早点儿打电话好了,劝解劝解可能就不离了。离婚通常是两个人在气头上的决定,一时头脑发热把事情办了,过后想想可能后悔。
英子面条样,脚沾着地,顾家诚搀着她上了车。
英子趴在顾家诚的床上大哭了一场。十五年的婚姻说结束就结束了,诸多思绪在心里撕扯,扯得她胆疼心疼。她净身出户了,现在一无所有,她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怜,这些年算白活了。
顾家诚坐在沙发上,烟圈在头顶久久盘旋。他心里不舒服。他和英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分到同一所医院,在内科又共同工作了三年。最主要的是英子的婚姻是他和梅子促成的,梅子和峰是同事。当初英子嫌峰个儿矮,说穿了高跟鞋跟峰一般高了。那时顾家诚看峰还不错就说:电线杆高,往那一戳能干啥!现在想来不该劝,要不也不会有今天。
英子哭够了,清醒了。
英子说:帮我租个房吧。
顾家诚说:租房太贵,水、电、气,你得多大花销啊!
英子说:我得有个住处啊!
顾家诚说:你不该把楼给他,那是你俩的共同财产。
英子说:楼是婆婆的,孩子他管,我只能净身出户。
顾家诚说:我想想办法。
中午,顾家诚要请英子去饭店,她说不想吃。于是他叫了聚和园的外卖,凉拌面,他喜欢吃这个东西。英子这个时候也适合吃爽口的凉拌面。她在他的逼迫下勉强吃了几口。吃完他就出门了,他约了管后勤的王副院长。
顾家诚进门就扔给王森一盒中华烟。
王森说:这么奢侈?贿赂我?
顾家诚说:不愧是院长,就是聪明。
王森说:啥事?说吧。
顾家诚说:想要间寝室。
王森说:要个床位都困难呢,还要间寝室?
顾家诚说:不难能找你吗?
王森笑了:你这么一个大医务科长亲自出马,是给哪个靓妹要啊?
顾家诚说:少扯,是英子,她离婚了,没地方住。
王森说:那不正好,领家去得了。
王森和顾家诚年龄相当,同年进的医院。哥俩儿处得不错,经常开玩笑。
顾家诚严肃了:正经点儿,英子挺可怜,你看了也会心生同情,她的婚姻是我撮合的,我有责任帮她。
王森沉思了一会,一挥手:走吧。
顾家诚怔在那儿。
王森说:请我撮一顿,不愿意啊?
顾家诚故意作沮丧状:完了,又要掏币子了。
寝室有十二平方米,设备简单,一张铁床,一个床头柜,原是给来医院讲课的老师准备午休的。屋里挺干净,清扫员定时清洁。顾家诚开了窗,屋内空气立马活泛了。英子铺床。一会儿工夫,顾家诚不知从哪儿弄来脸盆架,水桶,拖布,还有一个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屋里一下紧凑起来。他在屋里转了两圈自言自语:还缺点带响的东西,要不买个电视或者弄个电脑啥的,也好有个消遣。他是个顾家的男人,他家里的一切物什都是他张罗的。
英子坐在床上稳当了一会儿,仿佛明白过来。顾家诚为了她的事忙了一天,自己一个谢字也没说。
英子一脸歉意:怎么谢你?
一句话没说完,调儿又带了鼻音。
顾家诚说:咱俩谁跟谁,你不恨我就行。
英子说:跟你无关,怨命,是峰让我有了这个命,我恨他。
提起峰,英子开始痛说过往。
三年前,峰开始不着家。不着家就不着家吧,英子认为学校管微机的人员,工作有不确定性。有人提醒她,不着家的男人容易有状况。她确实感觉到了状况,峰在家接电话时好多时候避着她,手机一直贴身放,她总瞄不着影,这跟原先是不一样的。一次她偷看了峰的手机短信,真的发现了内容。她跟峰吵起来,峰收敛了,还捎带着做了些家务。偶尔也有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英子说服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毕竟峰的工资一分不差地交回来。前天到了开资的日子,峰不往家里交钱了。她明白了,自己原先失去的是峰的人和峰的心,现在钱也得不到了。忍了好久的她终于怒了,摔了碗摔了筷子,一碗汤差点泼在峰的身上。峰也怒了,掀了桌子,推倒了她。伏在地上的英子下了决心。离。
英子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顾家诚不知如何劝说,劝皮劝不了瓤。这个时候,只有倾听,她需要有人听她说话,让她释放,让她宣泄。也不知说了多久,窗外上了月亮,上了星星,树影鬼魅。顾家诚看了两次表,英子才想起让他离开。
白天好过,有工作,有同事,有患者。晚上,一个人,应该是最寂寞的时候,也是最难挨的时候。想到这些,顾家诚第二天晚上又给英子打了电话,电话刚拨出去,没听到嘀嘀声就通了,英子正巧拨过来。她让顾家诚过去坐坐。
英子眼有些肿,显然哭过了。顾家诚把买来的苹果削好递给她。英子说:不想吃。他把苹果切了一半又递了过去。
英子说:我想想就恨,跟他生活了十几年,儿子也给他养大了,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心太狠了。这些年我容易吗!
顾家诚觉得这话很熟悉,好像电视里很多离婚的女人都有这番话。他知道英子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他对她的家庭还是比较了解的,她确实付出了很多。
两人是工薪阶层,婆婆有风湿病,长年吃药,生活就显得紧巴,英子自个儿省吃俭用,水果贵的时候,买了水果儿子和婆婆吃,她很少动。勤俭这个习惯似乎从学生时代就有了。上学时英子一般都是拿一等奖学金的,一等奖学金十五元,她不但花不了,还能省下五块,把省下的五块钱给同样上大学的二姐。而别的同学全是不够吃还得向家要。峰整天在外面忙,婆婆和孩子全是她照顾。本来英子就瘦就小,累得更瘦更小了。峰于前年提了副校长,工资高了,生活水平也上来了,可是峰在外面有了女人。
英子摸着身下的铁床说:这个床和咱们上学时的一样,我是走了一圈终点又回到起点。此时,英子脸上写满无奈与忧伤。
顾家诚感慨:婚姻这条船,谁也无法预料前方是风平浪静还是激流险滩。更没有保单。遇到险滩也得挺住,疑无路时可能会柳暗花明。他想到梅子和儿子,他把这个话说给英子又像是说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