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一点动静,英子直挺挺躺在床上,死人一样。她心里发空,她想家想儿子,也就越发恨峰。她想骂想打想把峰叫到跟前使劲咬几口。可是眼前没有人听她诉说,她心里发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心通通地跳。这些恨这些痛埋在心里,就像炸药,马上要把她炸裂。她要把这些苦倒出来,可是跟谁倒呢?只有顾家诚,他是她的同学,他又是她和峰的介绍人。
英子黑眼圈,面容憔悴。看到英子这副样子,顾家诚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决定陪英子度过这个非常时期。每天晚上他都要到英子的寝室坐一阵。他们谈话的中心只有一个,峰。确切地说,是英子在说,他在听。英子说她和峰的事儿,说她和峰十几年生活中发生的一些故事,有的算不得故事,只是一些细枝末节。都是她认为撞击了心灵,让她铭记在心的。比如说,大前年英子做过一次人流,峰一天也没护理她,婆婆用风湿后变形的手勉强给她做了两天小米粥,剩下的日子全是自己管自己,期间她还给儿子洗了衣服。由此,也落了风湿病,偶尔冷着凉着,身体会几天的不舒服。结婚十五年英子总盼望着穿上峰给买的衣服。峰应酬很多,她想跟他出去吃顿大餐,倒不是想吃什么,主要是感觉一下被丈夫宠的感觉。这些都没实现。还有,峰外面有了女人,心跑了,医院聘主管护师那阵儿,英子让峰找找院长,要不名额有限可能轮不到她。峰头也不抬说:你的事别烦我。好像她是路人。英子想起哪段说哪段,想说什么说什么,鼻涕眼泪一阵一阵的。几乎每天都要把这些事对着顾家诚说上一遍,反反复复,先后顺序由英子的情绪而定。
难为了顾家诚,一个大男人,天天面对这样的情景,不厌不烦,还表现出一脸的同情。这种同情是发自心底的。顾家诚守着这份同情,一周两周……
两个月后,顾家诚的鼻子开始喷火。当他再次走向英子的寝室时,他发现自己的步子变得迟缓,甚至有些退缩。对于英子的控诉,自己的反应不再那么强烈,逐渐淡泊,甚至麻木。时间久了这些成了他的折磨,他感觉自己现在是在忍受英子的诉说了。他有些怕了,他怕英子变成祥林嫂。
英子本以为,峰离开她马上会结婚。打架那天峰发狠地说:今天和你离,明天我就娶。今天有人告诉她,峰没结婚。英子跟顾家诚说:没想到,他跟我一样还是一个人。她很小声,有点怯怯的,像在自言自语。顾家诚生生地感觉到了,英子说这些话时有点儿兴奋。
随后,他们说话的内容发生了质的变化。英子说:当初和峰认识时不是嫌峰个儿矮吗,峰知道后,一顿猛追,只要上夜班就给她送饭,变着花样送,然后陪到半夜才离去。向英子求婚时,是单腿跪下的,这让英子感动好几天。英子又想起离婚前一天的事,她说:如果那天我不先摔碗,峰也不会打我。不交钱的事如果我不和他正面冲突,由婆婆出面,说不上峰就依了母亲。婆婆一定会替我说话,这一点我有把握。
多年来,婆婆的风湿病英子一直精心护理,自己母亲不在了,她把婆婆当做亲生母亲,天天想着帮她用热水烫脚,洗漱也是温水,不让她碰着一点冷的东西,婆婆的病控制住了,几年没犯,夏天也可以穿单裤了。婆婆常当外人夸英子,说自己有福,摊上个好儿媳。峰最孝敬了。母亲一个人把峰拉扯大,峰曾信誓旦旦:这辈子绝不做令母亲伤心的事。
英子接着说:峰偶尔也帮着做些家务,有时也辅导孩子学习。听了英子的话,顾家诚有些懵了。
英子说:她想儿子。说到儿子,顾家诚心里疼了一下,他也想儿子。孩子才是最让人牵肠挂肚的。
自从知道峰外面有人后,顾家诚对峰的印象一落千丈。他的本意认为峰不值得留恋,可是英子想法变了。英子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英子快乐,自己才能安心,才能从自责中解脱出来。他决定去找峰。
和峰有一年没见了。本来嘛,梅子是他们的中介,中介没了,两边的人自然也就退了。
峰发福了,四十岁的男人开始横向发展。看见顾家诚,峰很意外,很快又平静了,估计也是猜出了来意。峰的办公室很讲究,淡墨山水的百叶窗,老板台后面的书柜放了好多精装书,嘎嘎新。还摆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有一个两尺高的古铜色赤身异域美女,挡住下体的是一个罗盘,罗盘上有两个把手,看来能旋转。顾家诚觉得这个东西似乎不合时宜,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副校长沾上边。还有一个精致的飞标盘,上面粘着一个红色的飞标,正中靶心,靶心是“心”的形状。顾家诚暗自给这个标盘定了义,黄色标靶。顾家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定义。飞标盘明明是红白相间的。
峰嘻嘻哈哈几次打断顾家诚的话题。看来他不像英子,他活的很快活。顾家诚心里有了气,话也重了。
顾家诚说:活得挺自在啊?
峰说:不得自己找乐嘛!
顾家诚说:不想知道英子的情况?
峰说:和我无关了。
顾家诚说:你解脱了?
峰正了正身子:离婚了就是路人。
顾家诚说:毕竟夫妻一场,英子是个好女人这你不能不承认吧?
峰不说话。
顾家诚说:你不也没结婚吗,夫妻之间打架是正常的事,冷静一些时日就复了吧。
峰说:那不行,离了就离了,破镜不能重圆。
峰的话说得很死,复婚基本没戏。顾家诚懒得再说什么,心里想:这样的人跟他还有啥过头儿,对英子一点儿念想也没有。
顾家诚跟英子当然没说实话,只说峰没表态。对着英子他不忍心把话说死了,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医院要参加二级甲等评审,医疗一大摊事很多,有些东西没有抓手,院长派顾家诚去省医院参观学习。省医院就是不一样,技术新,设备新,思想新,观念新,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顾家诚白天在医院的各个科室转悠,学习人家怎么管理的,看材料的整理和归档。院长把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他,来不得半点马虎。中午吃饭材料有时也不离手。同去的小赵说:再有两周都得整出胃病来。就这一周顾家诚的胃病就犯了。有几个大学同学知道他来了,轮流坐东,天天晚上请他吃饭,喝得昏天黑地的。一觉醒来,顾家诚忽然想起有好几天没给英子打电话了。英子正在上夜班。顾家诚问:工作累吗?她说:天太热,中暑的多,夜班也不得消停,一个晚上来了三个患者,一夜没睡。顾家诚说:下夜班好好补一觉吧。她嗯了一声。情绪还是低沉。放下电话,顾家诚想:英子四十岁了,这个年龄值夜班真是吃不消。
时光偷偷地摄取了英子的部分营养,十天时间,她又瘦了,瘦得弱不禁风。英子的寝室多了一台电脑,顾家诚觉得是好事。寂静容易生寂寞,寂寞徒增烦恼,何况烦恼伴在英子的身边。上网可以填补空闲,大脑的房间满了就什么也装不进了。
提起电脑,英子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