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点关于鄂桃花的消息,她去哪儿了?
我很无聊,苍白的日子如同头顶上的日头,空洞,一览无遗。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爬上这条街最高处天主教堂的钟楼上。那座钟楼据说建于清朝末年,义和团运动的时候,他们冲上钟楼,准备杀死这里一个英国来的洋教士,那个洋教士走投无路,最后从钟楼上跳下去摔死了。楼道的石台阶布满青苔,仿佛能听见当年那个洋教士仓皇的脚步,我走在其中,一点都不害怕,呼啦一声,一群鸽子惊慌飞起,我登上了钟楼的顶端。远处的黄灿灿的夕阳正被一群红色的鸟簇拥着,空气里到处是甜甜的味道。我靠在垛口,俯瞰小镇,这里确实很高,当年那个洋教士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摇摆,他焦急地搓着手,叹息一声后,摇摇晃晃地爬上垛口,他失望地看了眼这个本来充满慈爱的世界,然后高喊了声主啊,绝尘而去。
俯瞰小镇,一半光明一半幽暗,那条每天走的裤裆街,看上去真像个裤裆,在渐黑的光影中,我能看见自己和鄂桃花两个人,正一前一后挨家挨户地收着税。这个时候,我还会看见那个女孩,她也在街上,突然她抬起头看了下高高的钟楼。愣怔了一下,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就在那一刻,我俩会心地笑了一下。
那个女孩我叫她阿霞,只要看见她的脸,再糟糕的一天我都会觉得无比充实。
她开着一家理发店,就在裤裆街上。那是个黄昏,我无意间看见她,当时她正好出来将一盆水仙从屋外的窗台上要拿回去,那一瞬间,霞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身上如同披着一件五彩衣,美极了,于是我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鄂桃花不在的时候,我就坐在理发店不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叫阿霞的女孩。
这时她会出现在理发店的镜子里,她很专注,如同正在做手术的大夫。白色托盘上摇曳着蓝光,像浮动的水,她从里面拿出一把柳叶刀,在给人刮胡子。每次看到这个情景时,我会把那个刮胡子的人想象成自己,阿霞用手压了压我脖子上的动脉,她的手,很软很轻,然后锋利的刀刃轻轻一划,浓艳的血扑哧一下就流了出来。
“疼吗?”她问。
我摇了下头,我看见血慢慢地流过自己的胸脯,流过大腿,流在地上,地上热气腾腾的,到处都是血,又黏又稠的血。
她用手慢慢地把我的头放平,她笑了一下说,感觉怎么样?我用眼睛朝着她眨了眨,告诉她非常好。她就走到我面前,阳光中,她很单薄,她用一块湿毛巾放在我的嘴上,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她腋下乌黑的腋毛。我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急促,可是我一点都不恐惧,身子一下子变轻了,轻飘飘的,像朵云。
我着了魔,每天会在离理发店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观察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脸,我会心安。喜欢上她以后,我从来没有在她的理发馆里理过发,有那么几次,我想走进去,像幻想中的那样,感受一下,她拿着柳叶刀在我脖子上刮胡子的感觉。我始终没有这么做,我担心她看出我的企图。早晨八点钟,她会准时地来到理发店,一天的忙碌开始了,晚上六点她关门回家。整个裤裆街上,全是愁眉苦脸的生意人,他们不是打孩子就是骂老婆,只有阿霞的脸上永远是最光鲜,最有活力,从来就没有愁云,阳光很肥,一团一团的光线,把整个小巷照得亮灿灿的,她忙碌的身影很像一条快乐的鱼。
那天我就坐在那里,阿霞的笑容暖融融地照着我,像天上的太阳。事实上天上没有太阳,而是乌云密布,可我觉得明亮的太阳就悬在头顶之上,除了幻觉,我还思考着这个姑娘是谁?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看样子她一点不像我们小镇的人,那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风变紧了,吹乱了光线,也吹乱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