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有幻觉,不是现在,以前就有。
五岁那年,我掉到河里,被人捞上来后,就得了癔症,也就是医学上说的失忆性癫痫病。这个病没发作时,我看上去跟个好人一样,可要发作起来能吓死人。我的爸妈和姐姐都是被我吓过来的,这么多年,他们找过很多医院各种大夫,甚至还请了大仙,可我的病没有一点好转,渐渐地家人对我漠视起来,原先对我像对待一盆娇嫩的睡莲,现在像对待一盆仙人掌,我一点都不在乎,换句话说我理解他们,假如我要有个愣儿子,又该怎么做呢?
我犯病的症状是,不停地出现幻影,如果严重的话,只要一刺激我,我瞬间就感到世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
直到现在,我在梦里,还经常被五岁的经历所缠绕,我看见五岁的自己,光着身子在一条河边玩水,水很清冽,我用手划动着水面,这时我看见水里还有一个同样的自己,他的神情、眉眼、动作和我一模一样,他在朝着我微笑,我想一点点靠近他。这时脚下一滑,我跌入了水中,我想自己应该是淹死了,有蓝光投射过来,光晕就在我的头顶,水一波一波慢慢散开。那真是个奇妙的感觉,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是在水中而是悬浮在半空,轻飘飘地,像根羽毛。
刚上班时,我的病只有所长一个人知道。所长姓陈,我们叫他老陈,老陈人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好色,眼睛属于花花眼,长这种眼睛的男人基本都好色,老陈本来前几年就能提拔局长,就是因为好色栽了跟头。有一年,他外面混了一个女人,那家男人在外地卖保健品,听说了老婆养汉就偷偷回到小镇,在家里把老陈堵了正着。那次老陈被打惨了,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月。好了以后,脑门上有一个像包拯一样的肉月牙,单位的人见了老陈问他头是怎么回事,他支吾地说骑摩托车碰的。
那天老陈从另一个屋叫来一个女的,那个女人长得又白又瘦,她屁股很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T型台上的模特。老陈对我说:“这是咱们所里的专管员鄂桃花。”我想和眼前这个女的打个招呼,她并没看我。她很骄傲,嘴里嚼着口香糖,嘎吱嘎吱地。老陈见我尴尬就打圆场,他说:“鄂桃花是个女同志,王凯,你跟上你姐负责收这条裤裆街的税,谁要是欺负你姐,你小子要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她,听见没?”
老陈刚吃完烧卖,一股呛人的大葱味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我闻到了油煎的味道。
鄂桃花这时才转过身,她上下看了我一眼,她问我:“你多大啊,怎么看着像个小屁孩?”
她这么说话,很伤人,我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本来我想对她说两句,老陈看见了,他就马上说:“什么小屁孩,人家二十岁了,再说小屁孩就不能工作了,当年你哥我十六岁就上班了。”
鄂桃花就不说话了。
从那天开始,我成了鄂桃花的影子,除了她上厕所,她人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儿。她在前,我在后,我看见她的影子重叠在我的影子上面,不一会,我的影子又重叠在她的上面,随着日光的变化,我不再把目光转移到鄂桃花的脸上,而是关注地上的影子,影子一长一短,像两只摇摆的黑鸭子。那时,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眼前这个女人会杀人,会逃之夭夭。
我真的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