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梅把自己的手指从刀锋上慢慢掠过,一线冰凉从温暖的皮肤外面盘旋上去,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血管薄薄地在钢铁之下跳动着,显得兴奋异常。
人果然不能抵抗这种诱惑。我太脆弱了。她有点儿伤感地想。
蒲城郊外的四合小院,此刻静谧地如同死水。下午的阴沉日光落在满院枯藤上,坚硬地像金属。
“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疼,闭上眼忍一下就好。”
眼前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年轻男人在听到她说话的一瞬间,全身开始剧烈抖动,勒在他皮肤里的绳子都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他的右手被固定在光溜溜的砧板上,手腕上有一条毛笔画出来的红线,能看的出来他的右手上有很坚硬的茧子——那是惯用剑的标志。
“伤好之后,你要是愿意寻仇请便,理由充足的话,我也可以代为砍您仇家的手——如果你知道是谁。”
作为一个谨慎的业余武林从业人员,艾小梅一向办事十分规矩,甚至有点刻板,她对待这些不幸的目标相当好,不打不骂,完事就送走,甚至还会给他们就医上药,妥善疗伤。最多就是从他们身上留一点纪念品,埋在后院里当作收藏。这个怪癖用她的好朋友,善济寺和尚略空的话来说就是:
纯属多余。
所以严格来讲,她是一个很讲职业道德,几乎从不杀人的杀手——这在她这个时代略格格不入,不过艾小梅很享受这种另类的感觉,杀人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她早就知道。
这次的这个也不例外,男人看着她的眼神转为了惊恐和绝望——她要动手了。
正在这个关头,一阵惊天动地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听上去力道充足,奔放嚣张。艾小梅吓得一哆嗦,砍到半路的刀子很不高兴地停住了。
声音越来越急,大有砸不开就不走的气势。
想来想去,她只好解下面罩,把面前的男人蒙住头塞在了花梨木桌子底下,拿桌布盖上,刀子搁在水果盘上,老大不爽地出来开门。
门刚打开,一张肥嘟嘟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脸就挤进她的视野:
“走了水了!赶紧准备准备快走!”
什么?!起火了?
“在哪儿?还有多久烧过来?”
报信的人焦急地连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南边起来的!今天刮大南风,谁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你没听见钟响吗?快点儿逃命吧!我还得通知下一家去!”
话还没落音,他就跟屁股着了的兔子似的急匆匆跑了。艾小梅叹了一口气,站在门槛上望过去,透过厚厚云层背后射出来有气无力的惨白色日光,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沉重的钟响,南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上了天空,在雾气沉沉的暮色中辨不太清楚。
在渐趋强劲的南风里,果然带来了烧焦的味道。
南边全是穷光蛋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容易烧着的破木板房。平时负责灭火的司煊(古代灭火人员)都是富人出钱养着,想要赶到那里也不知道得多久,万一风助火势,真烧过来,麻烦可就大了。
这已经是入秋以来第四次了。虽然秋冬天干物燥,容易着火,但如此频密的火灾,往年从未有过。艾小梅在蒲城居住已经五六年,头一回感到几乎每天都笼罩在火灾的恐惧中。
被烧过的贫民窟,每次都会沦为一片焦土。可是人类顽强的精神真是不可小觑,尽管刚刚烧完,短时间内穷人们就会在瓦砾上再搭起那些破烂的棚屋,接着住在那里。艾小梅平时用来张罗买卖的市场离那里不远,这种情形司空见惯。
但几个月内被烧了四次?这可有点离谱了。难道是官府想要驱逐这些穷人,故意放火赶他们?这种推断坊间也有,但想一想就觉得不可能:如果是官府的话,派兵过去岂不是比这种方法有效率的多?还能避免引火烧身。
我只是让别人受伤,但是火灾却能瞬间要了无数人的命。艾小梅想,这样对比起来,我显然属于比较不错的那一类。
南方上空的烟气越来越浓重,呛人的味道已经不容忽视。
果然还是及时避难比较好。
她回头环视了一下院子,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唯一有问题的大概就是屋里桌子底下那个。
速战速决吧。解决完就把他扔在大路上,顺道我也去躲避一下。艾小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头巾再度戴上,走进了屋子。
很快,艾小梅从院子里推出来一辆小车,把后院唯一的骡子吆喝出来架上,将一个沉重的麻袋丢上车,同时把她少的可怜的行李扔到旁边,飞身上去,甩了甩鞭子,骡车出门,大门就在她身后敞着,女人也没费心去关,径直离去。
麻袋里的人已经不挣扎了。一路走来,也没有血迹渗出。
把他丢在哪里?艾小梅回想了一下绑架他的地点,正好是在蒲城中心,距离他自己的家不远,如果她按照自己的职业素养要求,把这人安全送回去的话,自己难免要擦着贫民窟的边穿城,等于是在火灾区域旁边走一趟。
要不要去呢?女杀手颇为烦恼了一下,但原则终于压倒了怕麻烦的心理,她驾着车拐上小路,一路颠簸,奔城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