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忠在开完他的座谈会后又在省城呆了几天,这几天主要是请客。先是作家协会的,然后是报社、电台、杂志社的,还有他想进一步认识的作家和教授。老于还担任着牵线搭桥的角色,电话里都是醉醺醺的。
我只去过一次。
老李每天都沉浸在大器晚成的兴奋里,那书送得心满意得,连酒店的服务员也能捞着一套。
“老李,第一次印数不少哇。”
“嗯,家里还有一面墙呢。”
老李高兴,每次都把自己先灌多,然后就说推心置腹的话,就说:“去,去我们县,我们那鱼好吃,度个假啥的山也好水也好,要说钱虽说没多少,可来些朋友吃喝那没问题。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去吃请的人也都答应了。
“都是些好人呐,以前听说文人贪财、好色、嘴损,这次我一个都没碰见。”
“你碰到的都是大文人,大文人就没有这些小毛病儿。”老于在桌下踢我。
“这次来省城开我的作品讨论会收获很大,各位老师提的建议我都记下了,回去好好消化,落实在行动中,完成老师们的期望。”
“老李,以后别老师老师的,你也是作家了,同他们平起平坐。谁比谁差呀?不过,回去写作时悠着点,该玩时要玩,别累着。”说好听的我上道很快。
他抓了一把花白的头发:“嗯,可时间紧呐。”
让老李不高兴的是宣传部长和副省长的没送到,怨老于不帮忙。
回去的火车上。李国忠心情极好,上车前买了只烧鸡,又用手敲了敲卖货的推车,要了瓶二两的白酒,一套书放在茶桌的显著位置。他想着,若是有人往县里打个电话,把省城作品讨论会的情况汇报一下,或他们看见了报纸应该到车站接一下,至少应该是管文教的副县长,几个少女捧着鲜花。我作品的问世不仅是个人的荣誉。他又摸了摸衣袋里那张省作协会员的登记表。
对面坐着的是个小伙子,看是闲着没事,就将李国忠的书拿起一本,李眼睛一亮:“小伙子,你爱看书?”
“嗯,没事。”
“年轻人,应该注重学习,特别是文学。你要想看我送你一套。”
“买重了?”
“我写的。”
“啊,你是作家。”
李国忠点点头:“你在上学?”
“毕业了,教书。”
“教语文?”
“差不多,当代文学。”
“啊,那咱们聊聊。”
小伙子笑了,把李国忠送上的那套书翻了翻,合上了眼睛。到一个小站,小伙子下车,那套书遗留在座位上,李国忠对他的印像不好。
今年六月,二小子也要考大学了,他力主让他报中文系,咱家出来的大学生不会像小伙子那样吧。
家里来的第一拨客人是大军。不是一个人,县里的文友带来一小半儿。“国忠大哥,今晚你不能在家吃,我们等你几天了,给你接风,饭店都定好了,走,走。”
大军,是在省城座谈会举着“V”字的那位。
杀猪菜,李国忠爱吃。白酒倒上,老李坐的是正位,满一桌十几号人,人们不像往常,话很少,盯着正位,老李今晚穿的是西装。
大军:“大哥,我回来就把你的作品讨论会的盛况向文友们说了,大家都很振奋。一大半子的专家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他们对你那是没说的,竟是表扬话,那词甩的。这回大哥你算妥了,别说在咱们县,就是在咱们地区都是这个,在来的路上我们几位还说呢,你给我们的书没签名,你得补上,我们读完了,还得传给孩子们。”
“书都带来了?”
“带来了。”
老李伸了伸腰,碰倒一杯酒。
“李老师,你说这创作怎么才能像你似的,写出好作品,成功了呢?”
“即要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走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道路。”
“我写这么多年了,诗歌、小说、散文都写过,可没人认,我老婆都说我在扯犊子,没正事。”
“名人说,十年磨一剑,你才写多少年?我这书写了快四十年呢,得到省里专家认可不容易,熬住。”
“我听人说,写作得有灵感,没灵感咋办?”
“那也得写。”
“李老师,你这次上省城开你的会,花不少钱吧?”
“谈钱干什么?俗!”
大军端起杯:“来咱们敬老师一杯,这可是拜师酒,打这以后,我们就是您的学生了,你得带着我们把咱们县的文学事业干起来。”
干了。
第二天,老李听从了大军的建议,在县书店搞了个签名售书活动,有横幅有鲜花,那场面比老李结婚时热闹多了。看的人不少,可买的不多,老李有个原则,白送可以打折不行。那书印得漂亮,谁能想到白要就行,没人伸那个嘴。
问大军,作家出书后除了签名售书还有什么举动?
“听说给人讲课。”
大儿媳是个小学老师,听老公公有这个意思,就在小学校召集了一群孩子讲了一场,效果不错,掌声很整齐。
在县里该送到的书都送到了,四大班子都说:“不错,不错。”
县文联任命他为县作家协会的主席,有文件的,虽属业余,可李主席的称呼也叫响了。这些事情的发生前后也就一个月左右,李国忠像在梦里一样。
那个冰棍厂真的交给大儿子打理了,买了台电脑,由小孙子教他。家里重新装修的,弄出个书房,书柜挺高级,上面摆的就是自己的书,看着舒坦。生活习性也改变了,晚上开始用热水洗脚。
电脑不好学,两个月下来,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没了,一个小时仍敲不出几十个字。索性又把稿纸摊开了,那钢笔是英雄一百号,名牌。电脑别人也别动,每天擦一遍,作家都使电脑嘛。
后来的几个月,李国忠嘴起泡,嗓子疼,晚上睡不好,那本座谈会上的笔记翻了好多遍,似乎明白了一点道理,可笔下还是一张张白纸。
他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