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台风突然从海上刮了过来,不多时,祖国的北疆飞沙走石,乌云滚滚。
夜,像一篷巨大的金帐笼罩着古城北平。虽然已时至秋末,但空气仍窒闷燥热,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人静时,一弯冷月冰凉凉地悬挂在空中,被那乌色的游云时遮时挡,昏昏浊浊的月光,洒在榆钱胡同那所古色古香的院落里。这座院落就是南北大侠杜心武的寓所。杜心武在灯光下挥毫写罢岳飞的《满江红》词之后,将笔搁在笔架上,正在自我欣赏之时,陈氏给他送来一杯新冲泡的香茶,对他说:“慎愧,你品品家乡的名茶吧!”杜心武望了一眼与自己同甘共苦的老伴,深情地说:“你不是常对我说早酒晚茶老人之禁吗?”陈氏笑了笑说:“家乡饭甑山的茶不能不品。”
“啊,饭甑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呀!”
杜心武端起香喷喷的热茶,往嘴里抿了一口,说:“果然名不虚传呀!”然后对妻子说:“叶落归根,等一些时候我们回到家乡,在那里盖一幢房子你看如何?”
“古人云: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是不是?”
两老相视一笑。但他马上收敛笑容,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正是国难当头,哪有闲情雅致过神仙生活呢?”
“是呀,这几天,我知道你彻夜不眠,定是这番苦心啊!”
“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我还要趁月色坐一会儿。”
陈氏懂得丈夫的习惯,每天晚上必得静坐些时,才能入睡,便进房去了。
杜心武推开窗门,望望月色,又凭窗眺顾四周景物,是那样模糊不清,夜风送来闷燥的热气,心中顿觉有一种难受的滋味儿。他时而反背双手,在庭中来回踱步;时而望着孙中山的画像,凝目出神。在这宁静的夜晚,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当年东渡扶桑的情景。那时自己血气方刚,满腹壮志跟随孙中山,聆听他那雄才大略的讲演,他和宋教仁那番忧国忧民的精神,耳濡目染,使自己走上了革命道路,乙巳那年参加了同盟会,为孙中山做保镖,几次救他脱险。幕幕往事,历历在目。尤其是仗剑扬国威,打败日本浪人,使那些瞧不起中国人的洋人,不得不口服心服:“中国人是雄狮,不是东亚病夫。”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页光辉的历史,值得记叙和回忆。
唉,转瞬之间又是三十多年了,壮志未酬,自己却成了一个黑须飘拂的老者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清室王朝,可现在又军阀混战,内战迭起,让可恶的日寇钻了空子,侵占我们的美好国土,南京政府采取不抵抗主义,又让华北的河山留下满目污迹。他抚今追昔,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喟然长叹:中华民族将成一个什么样儿?他又俯首沉吟《满江红》词,将末尾几句吟得铿锵有声,慢慢地走进了卧室。为了消除心中的痛苦,他取出家乡送来的“包谷烧”,连饮了三杯。当他刚要学李白“举杯邀明月”时,蓦地只见墙上闪现一条黑影。他凭多年的经验,断定今晚一定有“不速之客”,干脆扭熄电灯开关。妻子从隔壁房中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这些天来,妻子的确操劳过重,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静坐房中,等候来人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找他。他双眼一合上,微微入睡了。这时,陡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杜心武与妻子几乎同声喝问:“是谁敲门?”不见回音,只听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从门边离去。他想:这是谁?为何敲门不进门呢?必有蹊跷。于是他施展轻功,一个“燕子穿帘”,从窗口飞了出去,只见昏暗的月色下,有一道黑影离去,他脚不沾地,直朝那黑影来了一个“流星滚空”,轻舒猿臂,将黑影抓住,厉声问道:“你是何人?半夜三更来我家干什么?”
“先生,饶了我吧,我把实话全告诉你。”
原来,来人是郝鹏的一条走狗,叫阿太。郝鹏早已投降了日寇,为日寇侵华出谋划策,深得日寇关东长官土肥原的信任。土肥原认为杜心武是个重要人物,性情刚烈,爱国心切,要将他监视起来,必要时暗中刺杀。阿太讲到这里,杜心武气得连胡子也竖了起来,抓住阿太的衣袖问道:“果真有此事吗?”阿太哀求说:“小人不敢撒谎,求杜先生宽恕。”
“你知道他们的用意吗?”
“据小人所知,郝鹏倒是一番好心呢!”
“好心?”杜心武哈哈大笑,“他郝鹏当了汉奸,成了民族的罪人,对我还有好心?简直是无耻已极!”
“杜先生息怒,杜先生息怒。”阿太露出两颗新镶的假牙,冷冷一笑,“依小人之见,你杜先生乃世界有名人物,应该识时务。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依你之见,我杜心武该怎么办?”
阿太以为杜心武已回心转意了,便直率地对他说:“蒋委员长都惧怕日本人三分,张学良更不是日本人的对手,现在中国已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我看娘头也是睡,爹头也是睡嘛,何必固执己见,执迷不悟呢?”
“言下之意,要我也当汉奸是不是?”
“不,不!那不是汉奸,而是当顺民。”
咔叭!杜心武一气之下,废了阿太的一只右手,然后来个“空中抛球”,将他丢出三丈多远,骂道:“让你当顺民去吧!”
杜心武依然回到房中。这时妻子已经醒来,问他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杜心武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只是夜半鬼敲门。”
这一夜杜心武怎么也合不上眼,痛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刚亮,他就起了床,来到院中,打拳舞剑。正在兴起之时,一个血淋淋的青年人破门而入,向他报告:“杜先生,请找政府出面救救我们吧!他们指名要你出面,我们一家人遭难了。”
“他们是谁?”
“日本鬼子。”
“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前面车站。”
杜心武放下双剑,对妻子说了一声,拔腿欲走。那人拦住说:“他们真枪真炮,我只求你找找政府,你一人赤手空拳怎么能去呢?”
“少说废话,走吧!”
那人在前,杜心武在后,直奔车站而去。他只顾思考,不料那人已不见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