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下午在办公室里其实内心也斗争了很久。去找邱局长还是不找,找,不找,反复纠缠。刘东先用不找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局长一直对自己不错,就是自己的副局长位置,也是邱局长力荐的;另外邱局长也干不了几年,忍一时风平浪静,风平浪静才能稳妥航船。找——这件事如果不及时澄清,将是他仕途中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得他血肉横飞;更何况,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董天胜在背后玩猫腻,不排除邱局长背后默许,但不挑明这事,他心里会永远打着个结。找还是不找在刘东的心里打架,用现在的话说,刘东成了纠结哥。最后刘东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枚一元的硬币,对自己说,抛吧,是国徽就找,是1元花朵就放弃。硬币从刘东的拇指上弹了出去,落地叮当作响,刘东一脚踩住,慢慢地移开,是国徽。
刘东四点多来到邱文明的办公室。带着国徽给他的决定,刘东开门见山,把税务局这一次的培训费如何过高以及董天胜在背后如何玩猫腻来了个彻底的阐述,并且把工商部门的培训费情况也介绍了一番。邱文明一边听刘东说,一边皱起了眉头,等刘东说完了,邱文明反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培训计划和培训费用不都是你签字的吗?刘东说,正因为是我签的字,我才不能背这个黑锅啊。邱文明说,有那么严重吗?工商局的培训一期是一个星期,我局的培训一期是十天,你搞清楚了吗?没搞清问题就乱扣帽子,你还像个领导吗?再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结束不都是你在主抓吗?目前还没有什么问题,即使有问题了也是你负主要责任的,怎么倒成了董天胜玩猫腻呢?好了好了,这件事别再提了。刘东被邱局长这一连串的问号给问住了,一下子杵在邱文明的办公室里。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几天后,局机关里对那一次的培训费引发的问题议论纷纷。纷纷传扬,说邱局长把刘东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如何如何批评他办事不力,让税务局比工商局白白多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同样是办事,瞧人家工商,花最少的钱办实惠的事。这多花出去的钱,谁知道花在了什么地方呢?还说邱文明局长大发雷霆,要刘东好好检讨检讨自己,不要搞个人的小圈子,万事要为集体着想,不要一办事就肥了自己亏了集体等等等等。这些话在局机关大楼里也不知从哪个门缝里爬出来,到处飘荡。当然这些议论目前刘东还没听到,但王其听见了,就觉得怪了,大家议论最多的不是董天胜如何神通广大地把老婆调进了县城,反而是议论刘东在培训一事上玩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邱局长竟然义正词严地批评了刘东,王其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王其跟在刘东后面不是一两年了,他了解刘东。刘东处理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虽然比不上邱文明,但刘东的税收业务能力和为人正派,还是信得过的,至少在培训费一事上,王其相信刘东绝对是清白的。有问题也是董天胜有问题,不排除邱局长在背后应诺。王其想不通的地方是,这事怎么绕来绕去把刘东给绕进去了。
刘东听到这些议论是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不是王其实在憋不住对他说了,刘东还会蒙在鼓里。他曾私下劝自己,这件事就此不提,想想还是张霞说的对,打不了狐狸会惹一身骚,但这骚现在不是马叉虫的骚。变成了火烧眉毛的烧了。刘东想,看来这件事不在党组会提都不行了。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市局陈局长带队突然来县局对党组成员进行考核来了。
考核分两个程序进行。一个程序是全体机关人员对局党组成员进行不记名打分,打分分“德、勤、能、绩”四个方面;另一个程序是市局陈局长一行代表市局分别找县局班子个别谈话。刘东是第四个被叫去谈话的。刘东刚一进去,陈局长就说,刘局长啊,最近怎么搞的啊,大家给的评分很低哦。刘东坐下去第一句话就是,这里可能有误会吧。陈局长说,什么误会啊?刘东顿了一下,说,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和同志们的交流少了点吧。陈局长说,刘东啊,做事该讲原则的时候一定要讲原则,你还年轻,不要在一些不值得的事上栽了跟头。刘东说,陈局长这您就不了解我了,我刘东别的不能保证,但在坚持原则方面,自认为还是过得去的。陈局长说,前不久关于计算机培训一事,就有人反映情况,虽然你在某些问题上欠考虑,但以后要引以为鉴啊。刘东有点急了,培训一事上我没做什么啊,陈局长,培训费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纯粹是董天胜在里面玩了猫腻。
这人一急,说话就容易出纰漏或者说出毛病。刘东的急,使他这一番话显出毛病来了。陈局长并没有说什么具体问题,只是提到了培训一事。刘东却主动扯出了培训费,让人有此地无银之感;培训费一事是董天胜搞的鬼不错,但在这种场合,尤其当着市局领导的面,刘东是不宜这么直白地说自己的下属的,犯了忌。这听起来就像当领导的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所以陈局长听刘东说到培训费后,立马说,刘东啊,这件事不再提了,邱局长都说了,这件事不是什么上纲上线的问题,即使有什么问题也不能说是你刘东一个人的责任;你听听邱局长说的,再想想你刚才,怎么能那样地说一个具体办事的同志呢?你是领导干部啊,遇事要敢于担当才行啊。
刘东晕晕乎乎地离开,好像自己一下子陷入了一个漩涡,怎么也爬不出来了。
郁闷。刘东一烦躁,就想从麻将桌上找出口,掏出手机拨了王其的号码,对王其说,晚上约两个人,打几圈。王其说,市局领导来了,晚上你不是要陪吗?刘东说,我喝几杯酒就过去,老方法,老地方,你们等我。
晚饭时,刘东给市局一行一人敬了一杯酒,手机就响了。刘东竖着手机,说好好,我一会就过去。刘东对陈局长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饭没吃就匆匆离开了。
刚才那个电话是王其打的,就是刘东交代的老办法。刘东前脚刚走,邱局长就说,这个刘东,肯定又是急着打牌去了。陈局长说,他不是家里有事吗?邱局长说,年轻人,玩心重点情理之中啊。当然,这些话刘东是没听见的。
晚上的牌局,刘东输得比王其那一次还惨,不到三圈,刘东就输了两千多块钱。刘东把麻将牌一推,说不打了不打了,改日再玩吧。其实刘东晚上就不该上牌桌,这白天的谈话不顺,晚上的麻将输是铁定的了。刘东明白这麻将打下去还是会接着输的,所以提前结束了。一起玩牌的另外两个人离开后,刘东看看时间还早,对王其说,坐会吧。王其递一根烟给刘东,说,今天的考核对你不怎么样吧?
刘东说,真他妈郁闷。
王其说,刘局长,其实你今晚真的不该来打牌的。
刘东说,这人胸闷,出来放松放松。
王其说,你想想看,市局领导在,你中途退场,领导会怎么想啊?
刘东说,管他怎么想呢。
王其说,这你就错了,领导的思路决定你的出路呢。
刘东说,王其,你哪来的这一套套的。
王其说,官场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你摸不清领导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做什么都是瞎子摸猫。
刘东说,我现在就是个瞎猫。
刘东回到家张霞还没睡。
张霞躺在床上看书,刘东问儿子睡了?张霞说,早睡了。刘东脱衣服时,张霞说,你知道今晚在我们客房部我看见谁了?刘东看张霞一下,算是询问。张霞接着说,在客房部的走廊里我看见了邱局长和叶香。什么叶香?刘东边上床边问?你说邱局长怎么和叶香走在一起,肯定有问题,张霞自顾自地说。刘东往被窝里一笼,说睡觉了,邱局长和谁在一起,犯得着你来管吗?张霞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邱局长和叶香一起肯定有问题。哪个叶香?刘东又问。张霞说,董天胜的老婆啊,你不知道啊。刘东从被窝里一下子坐起来,说,难怪了,我说怎么董天胜那么不把我当回事,原来是邱文明真在背后顶着呢。哦对了,上次培训费的事你没犯糊涂吧?张霞放下手中的书问。刘东说,别提培训费了,睡觉。
刘东关了灯躺下并没睡,脑子里像放录音机一样,响着今天市局陈局长说的话,过后是王其说的话,再就是张霞刚才说的。他想理个头绪出来,这邱局长到底要干什么呢?培训费一事明明与他刘东无关,可现在所有的迹象表明,苗头是直指他刘东的;刘东接着想是不是最近他做了什么事让邱局长反感或者说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差错,想想都没有。就是近来麻将打得稍微多了点,可打麻将他并没有影响工作,更何况业余时间和同事们打点牌根本不是个事的。那到底是什么呢?刘东想破了脑袋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张霞转了个身,手伸了过来,放在刘东的那什么上。刘东一点做事的心情都没有,轻轻移去了张霞的手又接着想他的心事。看来问题可能出在董天胜任人教股长一事上,那时邱局长问刘东对此职位人选的想法,他提了王其,而最后的人选是董天胜,没和邱文明想到一块去;可这也很正常啊,刘东想,我也不是他邱文明肚子里的蛔虫,再说了,王其接人教股长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最后党组会上邱文明确定董天胜让大家表态,刘东也没说什么,大家同意他也同意了。如果要说有什么的话,刘东在表态时脸色有点难看罢了。培训费他也批了,邱局长说送了一部手提给教育局,刘东也默认了。还要怎么样呢?刘东翻来覆去睡不着。张霞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翻了个身,手又搭在了刘东的身上。这一次刘东没把张霞的手移开,张霞的手动了起来。刘东在黑暗中褪出内裤,心想,所有的事要来的终归要来,他想和不想都得应战了。刘东平躺着,静静地等待风暴的来临。
第二天刘东前脚进办公室,后脚董天胜就跟进了。董天胜手上拿着几张单据,喊了声刘局长,把几张条子批一下。刘东听董天胜说话的口气就有点感冒,没吱声,拿起办公桌上的抹布在水桶里搓了一把,抹起了桌面和沙发上的灰尘。董天胜站在一旁,脸上有点僵硬,但还是挤出了一点笑意。刘东清理好桌面,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正准备出办公室,董天胜说,刘局长,几个条子……刘东没等董天胜说完,丢下一句,你没看我正忙着吗?就上洗手间洗烟灰缸去了。刘东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个拖把,见董天胜还站在他的办公室里,就说,你等会来吧,我要拖地。董天胜说,我等你。刘东有点不快活了,放下烟灰缸,语气就不友好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董天胜的气恐怕憋了有一会了,大声地说,我怎么了?从我一开始进你的办公室你就没给我好脸色,我怎么了?怎么了的是你!董天胜的大声嚷嚷引来了其他股室的人,刘东感觉这样下去,局面肯定会很难看,就放低了语气,你出去出去,别在这嚷嚷。董天胜说,你让谁出去呢?税务局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今天就在这站了。走廊里围了很多人,刘东沉不住气了,也提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胡搅蛮缠呢?董天胜毫不让步,你说谁胡搅蛮缠呢?我拿条子让你来批,你说要打扫卫生让我等,好,我就等;我等着,你还不耐烦了,大家说说到底是谁胡搅蛮缠了。董天胜把说话的对象转向了大家。刘东想想自己毕竟是领导,如果这样和董天胜吵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就说,和你这不清不楚的人说不了。董天胜好像今天抱定了要和刘东把架吵下去,本来话说到这里,董天胜知趣的话应该借坡下驴,顺便一句“我也懒得和你说了”就此离开,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后来恶劣的地步了。
可董天胜没这样,而是说出了另一个版本。他跟着刘东的话就上了,我看做事和做人不清不楚的是你。当着许多人的面,董天胜说出了这样的话,刘东脸上真的有点挂不住了,他大喊了一声,董天胜,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做事做人怎么不清不楚了?董天胜说,你自己知道。我不知道!刘东吼了起来,今天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说。董天胜继续补道,大家都清楚,你是如何不清不楚的。刘东说,大家清楚不清楚我不管,今天我要让你说出来我听听。董天胜让刘东这么一逼,就口无遮拦了,当初我提股长一事,党组就你反对,结果怎么样?你没扶起你的阿斗,你反对无效!每次找你批条子,你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对,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一把手了?我呸。刘东气得大吼一声,你给我滚!董天胜得势不让人,说了句还不知道是谁要先滚呢。刘东愤怒地推出了董天胜,“砰”地一声狠狠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