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故事似乎过多过重地倾向于个体了,其实战争是对一个民族的整体考验,具体到战役或战斗,那是对一个集体,一个团队的生死考验了。在沂蒙山12年的真枪实弹的战争中,大规模的战役有十几次之多,从1941年冬季,53000名日军围剿沂蒙山开始,兵团式的战役就开始了。到了解放战争,南麻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莱芜战役……动辄就是几十万大军绞在一起,你死我活地拼杀起来。
1941年冬季,发生在费县北部大青山地区的那场战役,日伪军出动二万余众,从四面围住了115师的后勤机关,抗日军政大学山东分校、医院、服装厂、剧团、报社,同时陷入包围圈的还有山东省委机关及大量非战斗人员。在这个大包围圈里,能战斗的是抗大分校的队员,他们都是从各部队抽调的下级军官及各县区大队的指挥,来接受系统学习的,他们中间有老红军,这些都是我党的宝贝,任何一个人一旦回到作战部队就是“一匹头狼”。可是,在这场战役中,为掩护五千余众非战斗人员突围,他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打完最后一粒子弹,折弯了最后一把刺刀。
这场战役值得书写歌颂的太多,但是,一支土八路小队的出现,差点打乱了日军的计划,这支只有几十个人的区小队,为救八路于危难,以几乎全部战死的决绝,向比他们多上百倍日军亮剑了,他们大敌面前的集体拔剑,撕开了敌人的一面合围,救出大批正规八路。
黎明,大青山方向枪声大作,轻重机枪刮风般地狂叫着,三八大盖那独有的“叭——勾”的清脆的叫声如同过年的放鞭一样密集。
费县汪沟区委书记孙波一下子跳起来。尽管没有人通知他前面发生的战役消息,但凭战场经验,他知道一场人数众多的大战打响了,从枪声上判断,没有比他的小队位置更优越的武装力量了。枪声来自大青山,他的区小队正在大青山南坡的一个小村庄潜伏,正好在日寇的包围圈之外。这个位置好就好在可以进,可以退。退,一走了之;进,附敌背后捞些便宜。
没有人命令孙波,本能告诉他,他得率部前往,见机行事。
他集合队伍,战前动员,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啊。四十几个人的中队,只有三十杆枪,大都是些“土压五”,不少队员背一刀片子,好歹手榴弹不缺,每人腰里别了五六个,如果不是他们扛枪背刀,你怎么看就是一伙要下地干活的农夫。
孙波大声说:都听见了吧,前方在打仗,从枪声上判断肯定是鬼子重兵与咱们八路干上了。听我的命令,咱去凑个热闹,给小鬼子腚上放把火,帮一下主力部队的忙。都给我听好了,咱们的武器不行,只有靠近了,出奇制胜,用排子枪照着他们的后胸打,然后用手榴弹砸鬼子。出发!
战场正如孙波分析的那样,数万鬼子把八路围在了大青山,看得出这些八路不含糊,跟鬼子拼上命了。看着看着孙波看出了门道,北面、东面、南面的高地上,都有八路在打阻击,大量非战斗人员在一个连的兵力带领下,向西南攻击突围。西河沟里,人死得跟田里的麦秸个子一样,横七竖八。鬼子用炮弹,重机枪在突围的八路群里反复轰击、扫射,八路吃亏大了。
尤其是南面,南风山北坡,大约上千名鬼子在拼命向突围的人流扑近,可是钉在小岗上的八路死死地阻击,八路打阻击的太少了,不少日军已越过小岗,三八枪到了射杀的距离。孙波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绕到敌人的腚后开火,就能救出大量八路,但经验也告诉他,一旦让鬼子粘上,他这几十个人就塞了鬼子的牙缝。他看一眼自己的兵,就这几十条枪,打起来不等于把羊羔投入狼群了吗?
河道沟里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
上!
孙波叫了一声,带领着中队人马过山嘴,到了南风山南坡。北坡下敌人的叫声都听得见了,孙波知道,他这里一开火,日寇必然反身攻击,因为他们居高临下,对鬼子构成很大的威胁。
这里指挥日军攻击的是山田一本,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羊群”,哪里顾及背后。
打!
孙波的枪第一个叫起来,一个弓腰前进的鬼子一头栽倒了。
山田一本正纳闷。南风山上枪声大作。一排子枪响后,十几个鬼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屁股后面突然冒出八路,且不顾一切地向他开火,山田一本一下子尝到腹背受敌的滋味。山上的八路火力差,但八路如同骑在他的头顶上,孙波的小队对他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必须消灭这伙八路,才能放胆攻击。他命令进攻的部队回击南风坡。
孙波不是专业军官,他的土八路小队从来都是小打小闹,如此大干一场,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是,他当时的指挥,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当鬼子集于南风山下开始攻击的时候,孙波他们一动不动,到了手榴弹的杀伤距离了,坡顶一下子飞来八十多颗手榴弹,这一下彻底把山田一本炸恼了——小兔子居然敢捋虎须,用沂蒙山人的话说,这叫小兔子枕着狗蛋睡——胆子够大的。
吃掉这伙八路!被炸得血肉横飞的鬼子恼火了。
日军到底是一支强悍的陆军,转眼,他们就扑上了坡顶,可土八路却奔上了穷汉崮。鬼子手中的武器好使,轻重机枪架在南风坡顶,就封锁了穷汉崮唯一的山道,一转眼工夫,孙波的土八路就有几名战士死于机枪的扫射,孙波带着剩余的人爬到山顶,摆开了架势。山本的大队人马追击上来,一场力量悬殊、原本就没有胜算的较量开始了第二个回合。
县志记载:在大青山战役中,汪沟区中队主动向围攻八路的日军开火,调动日军,给包围圈的八路军突围创造了条件。自区委书记孙波以下三十余人全部阵亡。
也就是说,主动进攻的区中队是以集体自杀式的攻击,帮了八路军的一个大忙。
事实上,南边的鬼子在区中队的打击下仓忙回身不久,北面攻击的鬼子也受到罗荣桓派出的援军的攻击。孙波以不足40人的小股武装,以主动出击的方式迎合了整个战局的需要,无形中同北边的115师特务营形成了对鬼子的夹击之势,迫使鬼子暂时放弃对圈内八路的追杀。
结果:包围圈内近几千机关人员乘机扶伤、架弱,向西南的洋山突围,进入了蒙山根据地。
这就是一群土八路玩的战争太极,这就是沂蒙人敢于牺牲的壮举。
当然,一个人敢于牺牲并不令人震撼,一群人敢于集体牺牲生命就足以让人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