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选定用纸。平常写字的纸太薄,白羊皮纸太厚。小房子被她翻得乱糟糟的。
终于找到了。那是一捆“南洋兄弟烟草股份有限公司”的广告画。正面画着一个吃烟的姑娘。圆脸,长眉大眼,花旗袍,红缎鞋。在她周围画着几种不同的卷烟。反面是干净的粉白的。这纸的厚薄、韧度,很近似印制邮票的纸。
她抽出一张,反着铺在桌上,用木尺比着。拿笔在上面打了和邮票相仿大的格空,一共四十个。然后坐下来沉思,画什么好呢?
人家的邮票是画的一艘帆船,这儿没有海也没有船,当然不能画这个。
她想好了。在色料碟里润开了绿颜色。她喜欢绿,要画一张绿色票。
在小方格里,她先贴左边画了几株绿草,叶片细长而柔软。这种草在山里到处可见。兴致来了,在绿草的梗儿、梢儿上添子几星绿蕾。画面生动多了。不过画面不够匀称,右边太空。她又从草丛中引出一条长长的梃儿,一直弯垂到右边,并在末梢儿的草穗处画了一个小小的蝈蝈,凑成了一幅虽然简单却十分美丽的画儿。
她放下笔,得意地搓着手。
以往,每逢画了一幅好画,总要喊妈妈和她分享喜悦。她刚要喊,又怕妈妈来了罗嗦个没完,不如把四十张全部画完再说。
她整整忙了一天。画完四十张,累得她腰酸背痛。可是另一件更难的事在等着她。
她发现人家小画儿的四边儿排列着整齐的半圆形锯齿儿。本来,她可以不在乎那个,就这样交给父亲,他也决不会苛求的。但她是个要强的姑娘,事事要做得十全十美。
她照直线剪下一张小画儿,用小剪刀在边儿上仔细地抠着。费了好大的劲,累得头昏眼花才好歹抠完一张。和人家的小画儿一比,她扔下剪刀,泄气了,哭了!
人家的“锯齿儿”是极为匀称的奇妙的半圆儿,她的呢?却大小不一歪斜不整,像一排细小的“狗牙”!
妈妈听见哭声走进她的绣房,好歹地问明了原因。她放下手里正在纳的鞋底,拿起女儿的小画儿凑在眼前瞧。接着啧啧称赏:“哟,我的闺女。你画得多好呀!在这么小的纸片上面画儿,可把孩子难为死了!”
“妈。你说怎么办呀?”
“我说呀,不用听你爹那老东西的,好歹地凑合过去就算完!”说着,又拿鞋底、针锥来。就在这时,妈手里的针锥在女儿心中闪亮了,它给了她创造的灵感。
“妈,你把针锥留下,你走吧!”
“咋?你要咋的?”妈妈莫名其妙。
“你不要问,妈!”岫蓉夺下针锥,把妈推出房门。她娇纵惯了,妈只好依她。
她立刻用针锥沿着小画儿之间的横线、竖线密密地扎起孔来这,应该算是一件创举。
集邮家们都知道邮政史上有这么一段记载:
一八四〇年五月,英国正式发行邮票。邮局备有裁纸的小刀,以便把几十枚连成整张的邮票裁开出售,既麻烦又不易裁割整齐。过了八年,这年岁末的一天,下着雨夹雪,亨利·阿尔察躲在一间暖和的小酒巴里喝酒。一位外地的客人坐在他身旁写信,一连写一了几封。写完后装进信封,拿出早就买来的一整张邮票打算一枚枚地裁开。但他掏遍全身的衣袋也没找到小刀。想了一会儿,他取下领带上的别针,在各枚邮票之间,沿着裁割线刺了密密的小孔,然后很容易就把邮票扯开了。
亨利诧异而津津有味地瞧着,心有所悟,不久,他发明了一种给邮票打孔的机器,英国邮政部门立即采用,后来传遍了全世界。
岫蓉给自制的邮票用针刺孔和那位亨利的发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虽然在离大不列颠遥遥万里的中国,岂不令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山区里的土匪政权(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的第一批,也是仅有的一批仅有的一批邮票的诞生。
岫蓉把小画儿交给爹爹。
“好,真好!”郭玉才叹赏着,“我女儿真是个才女,将来我做了将军,一定为你选个好女婿!……”
“爹!”
“岫蓉,接着画,我还需要很多很多呢!”
岫蓉应着,却没有再画,她病了。
郭玉才只好把第二批没有小画儿的信件交给虬髯客刘黑虎和瘦猴儿胡三。
这天一早他们回来了。
他们向军师报告:那百把封信又发出去。
“邮票呢?”军师担心着。
“人家有的是!”刘黑虎说,“他还把咱们的小画儿还给了咱们。”他述说了其中的原由,“放心,那小子可不敢耍鬼!”
“嗨,你还把这些废物拿回来干啥?”军师看看刘黑虎放在他桌上的一堆废信封说。
“不,我的军师爷,”黑虎咧开憨憨的大嘴,“小姐在这上面费了心血,也许她还爱惜的!”
这杀人不眨眼的夯汉,在这上面竞心细如发,使郭玉才纳罕不已。
刘黑虎说的不错。
郭玉才把那些贴着小画儿的废信封还给了女儿,并说明了原因。岫蓉感到扫兴。她的小画儿并没有飞到山南海北。不过,黑虎哥给她带了回来,说明知道她的心,给了她一点慰藉。
病中的岫蓉从中选出了五张小画儿,连同信封放在枕边,其他的交给妈妈,要她引火用。
她是不是也像那些成名的画家一样,不愿自己的不成功的作品流传后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