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才是匪穴中的奇人。四十几岁,出身于山边的小富户。小时候读过四书五经,后来又读过《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之类的通俗小说,学子些见识、韬略,便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他看到眼下军阀混战,山头坟起,认为也到了东汉末年群雄问鼎的时代,可以一层雄风了!恰巧,他被土匪绑架上山,面对群匪他巧鼓舌簧,讲说天下大事,使绿林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他入伙当了土匪,成了人人尊仰的军师。当然他决不甘心长久潜居山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时时在他心中震响。
过去,把肉票绑架来,确定赎金后,便派小杆子送信下山。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把事情办成。这一次肉票多至几百,来自山南海北,洋人的家乡还在地球的另一边,要通信息就得靠邮路。土匪中没人通晓这一套,不知怎样和邮局打交道。郭玉才少年时读过“尺牍”,也潜人家写过信,都是找明白人带到城里去发的,他对其中的规矩也是漆黑一团。在劫掠中他们常常掳获一些信件,从这些“样品”中,他捉摸出怎样才可完成一封信。
信,他会写,信封,也好写,叫他费心思的是信封一角贴的小画儿,看来,那是非有不可的东西。到哪里去弄呢?
他去找总头领孙美瑶商量。
“听人说,那玩意儿叫邮票。”总头领说。
“我知道,可是……”
“你女儿不是会画么?叫她画上些就是!”
军师爷和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岫蓉。她美丽、聪敏,而且极有心计。才十六、七岁,已经名闻山区。她生活在这如狼似虎悍气逼人的匪寇中,却能如鱼驭水。他们在蚰蓉面前自惭形秽,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从不敢有所忤逆。这些双手血污的人,大概是慑于她的美艳,怯于她的纯洁吧?
她从小跟爹读书、认字,等把爹那点儿墨水喝净也就“辍学”了。于是她把才思用在学画上。几年后就传出名去,求她画床围的、帐檐的、枕头的、鞋面的、兜肚儿的……络绎不绝。越画越熟练,越画越精湛。尽管这儿满眼是荒山秃石,可她总能找出美妙异常可以入画的景物来。
在家,她寡言少语。默默地捧着一本书或掂着一支笔。其实,她的话很多,她跟自己说,跟画纸说,跟书本说。说够了,就走出家,鞭子一甩就赶羊上山,她又跟羊说,跟山岭说……
除此以外,还像其他山里的儿女一样也爱刀枪。她有一把精巧的带鞘的短剑,一支勃朗宁手枪,镶金嵌玉华贵非常。那都是她的黑虎哥送给她的。
刘黑虎是个满面虬须的土匪头目,她喜欢他的正气和坦直,看见他那憨厚的模样就高兴。只要他们都有空闲,黑虎哥就在山坡上教她玩弄枪刀。他摆弄手枪就像她使用画笔一样的灵巧。
一次,孙美瑶拉出一个非杀不可的肉票,问她:“你敢不敢杀他?”
“敢。”她说,“不过,我不愿干这脏活儿。”
她并不同情那些罹难者。从小她就明白匪民的一切生活来源都靠肉票的赎金,是肉票又换不来银钱,就不如一只不生蛋的鸡不流奶的牛,令人厌恶。
山外也有人知道她,把她说成是有毒的星盏花。那花是美的,娇艳的。掐一下,茎上就冒出白色的汁液。要是你沾到手指上,随食物吃到肚里,你就甭想活命了!
她是这荒山野林哺育大的女儿。
“岫蓉,你看这小画儿……”郭玉才指着信封上的邮票说。
岫蓉接过:“呀,这小玩意儿好精致啊!”
“你能画这样的小画儿么?”
“……也许我画不这么好。”
“不要紧的。”郭玉才说,“你不用照人家的画。”
“我画什么呢?”
“你自己心里出呀。你捉摸个样子,然后照样画四十张。我要急用。”
“非得画不行么?”
“对,爹爹求你啦。”郭玉才给她说明这小画儿做什么用,“它是信的翅膀,贴上它,信就可以飞到天南地北了!”
匪民们都愿为扛枪的兄弟做事,因为那也是为自己。爹爹为队伍上的事求她,岫蓉自然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