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宝带我来到水月湾小学。一座齐头高的水泥石拱门,经风吹日晒,墙头有了裂纹,开裂处已经冒出了枯黄的草。进门便迎来一棵大松树,左边是一堵围墙,连着一间小屋,墙边种着几株美人蕉,和墙外伸出墙头的草垛打了个照面。右边两间瓦房,做教室用,教室的走廊一半临时改造成一间屋子,这是我的住所和办公室。
早就听闻水月湾环境的恶劣,眼见后却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我几乎是被李成宝拉进这间屋子里去的。两张长条板凳架起来的木板,这就是我的床了。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小木桌,应该是从隔壁教室里临时拿过来的。屋子中央吊着一根电线,接着一盏白炽灯,靠院子旁开了一扇小窗户,投进微弱的光亮。我看着逼仄的房间,想到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心里不由地一凉,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李校长,我住在这里?
太对不住你了,王老师。我们水月湾偏僻,这里有些简陋,让你住在这里实在是难为你了。你来的突然,我还没有找到好一点的地方让你住。本来想让你住到学生家里的,不过他们家不是太远,就是屋子实在破陋。你先将就几天,过几天我再给你想想法子,你看这门都是新打的,结实呢,晚上你就安心睡觉。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住在这里方便教学,也方便备课。我当初选择来这里就知道这里生活不容易,不麻烦校长和学生家长了。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这所学校的老师跑得比学生都快,难得你能来啊。今晚会有人给你送饭的,以后你就跟着老陈一起吃。老陈是我们学校的校工,他儿子结婚,回家去了,过几天就回。他年纪大,可是做事细心,人也爱干净,希望你不要介意。早晚洗漱呢,院子里有压井,水甜着呢。
我顺着李成宝的指引,果然在院子的一角看到了压井,井边还种着几株矮小的栀子花,霞光像蝴蝶一样伏在叶片上,倒也显得安静。
送走李成宝后,我就开始收拾东西。房间里有一个塑料桶,里面有半桶水,盆、水瓶也是现成的。我把水灌进水井里,咕咕就下去了,像是干渴人的喉咙一样,我使劲压着把手,不一会儿就有清水流出。真凉啊!我洗了一把脸,又把房间擦洗了一遍。我打开箱子,铺床。从城里到水月湾距离遥远,为了减轻行李的重量,我就只带了一床棉被,一床换洗的被套,没有带床单。看着光溜溜的床板,这晚上睡觉冷不说,还硌人。我只好先把被套垫在床板上,凑合着过完今晚再说。我铺好床,把箱子里的书摆在桌子上,有张爱玲、海子、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几个月的时光就靠这几本书打发了。箱底还放着两袋饼干、三桶方便面和一点零食。来到水月湾,要找个小卖铺比找一头骡子还难,不带点零食怎么能行呢?母亲在我临走之前说的话还真对。没有开水,我只好先啃几块饼干,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打开灯,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书本,我在等着给我送晚饭的人。
水月湾的夜晚安静得怕人,狗吠声在夜里很响地回荡着,我起身关好门,院子里的月色正好,透过窗棂,照在院子里的美人蕉上,像是黑白的木刻画。美人蕉旁边的小屋应该是老陈的房间,紧闭着,没有人气,多少显得有些瘆人。想想我一介穷书生,即使鬼来了,大概也不会看我一眼吧,我就安心地欣赏这满院子的月色吧。
我独自在院子中踱步,一回头忽然看见一个身影晃动在校门口,黑乎乎的,像一截烧黑的树桩,背着月光而立。他也看了我一下,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下,还未等我喊出声就跑了。我往校门外望了望,只有几个草垛和收割完的田野,那个身影早就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我拿起他放在地上的东西,一个瓷盆里装了两个碗,一碗红薯稀饭,一碗油炒红薯藤条,还配了一点辣萝卜。我明白刚才的身影是莫然,他是来给我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