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再在表店聚齐时,刘或王就会说,看人家这手腕子,戴过浪琴!这当然是小幽默,也有一点讥讽的意图,如果阿慧在旁边,听了这话,就会和包兰萍对视一下,或者不约而同地现出笑意,这当然是一种意会。阿慧明白,王干部心里仍有一点看不起包兰萍,他还是有一点优越感,他是话里有话,有一点讽刺打击的意思,心里替包兰萍不公。
王干部却凭他们两人这一笑,感觉阿慧对修表匠更偏袒一些,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就因一只浪琴表的故事,天平就偏向包兰萍了?当然了,也只是一种感觉,拿不出真凭实据的。可是,此后他就留了心,果然有一天,让他找到了证据。
克林是只小母狗,不名贵,是杂种,被人遗弃的。阿慧每次把丈夫推出来晒太阳,顺便也就把狗遛了。这只小京巴很懂事,胆子也很小,不跑也不闹,像一个白白的小绒线球,小京巴是男人的伴,也是女人的伴。可是最近这些日子,克林却淘气起来,只要阿慧把它领出去,转眼间就不见了,阿慧不得不这找那找。
这一晚,阿慧哭丧着脸跑到修表店,恰好包兰萍没回家。正看一盘碟子,世面上说的那种毛片,听到敲门,他从沙发上爬起来一看是阿慧,问她,有什么事吗?阿慧说,克林丢了,她找了一晚上,经过表店,看里面亮着灯,实在没办法,求包兰萍帮她找找,天黑了,她自己再不敢在外面跑。
两人在扣眼胡同找了小半宿,终于把克林找到了,这家伙像一个小雪团趴在人家的窗下,样子像在听房。阿慧奇怪地说,可怜巴巴的,它怎么跑这来啦?包兰萍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凝神听了一会儿,问她说,这家也养宠物狗了吧?阿慧说,养了,也是一只京巴。包兰萍说,啊,明白了。
回来的路上,包兰萍差点跌进一口废弃的脏水井,腿上磕出了血。阿慧歉意地说,瞧,还把你摔伤了。包兰萍说,这叫什么摔伤,你以为我是纸糊的?说着,撩开长腿走在头里,阿慧不得不小跑的跟着,一边跑一边想,这家伙,年轻人也不抵他呢。
说话工夫到了修表店,店里的灯还亮着,电视定格着一个毛片的画面,包兰萍偷眼看阿慧,后者像没留意,脸却红着,心里止不住紧张起来。阿慧看着包兰萍的腿,说,我给你包一下吧?包兰萍说,不用不用,贴一块邦迪就好。找了一块自己贴上,顺手关掉电视。贴毕,包兰萍指着阿慧怀里的克林说,这小家伙到你操心的时候了。阿慧不明白,问他,你说谁啊,什么到我操心的时候了?包兰萍说,不明白呀,不明白就不告诉你了。阿慧急起来,说道,你看你,总说半截子话,让人家上不上下不下的。包兰萍笑笑,回答说,那家的巴儿狗是公的吧?阿慧说是。包兰萍说,这就对了。阿慧问他,什么对了?包兰萍指着她怀里的京巴,说:该给它找对象了,克林到发情期了。阿慧没想到包兰萍说出的是这样一番话,窘迫地想,这个家伙,说话总是圈套圈,直说不就得了,掩饰着窘迫说:它还是个小不点呢。包兰萍说,小不点也不是小事,这可是生态平衡,大事呢。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反正听得阿慧更加不自然,换了话题,拍着狗脑门说,不懂事的东西,害得我们找你半宿。包兰萍话接得更快,说,那你可冤枉克林了,不是人家不懂事。阿慧听出包兰萍的弦外之音,在心里抢白他说话不依不饶,脸板起来,心中却很感谢他帮她找狗。溜一眼包兰萍,发现他人虽瘦,却干瘦而挺拔,他正笑着看她。
其实包兰萍的笑很虚,他想,坏了,她一定发现他看毛片,自己话也说得有些过头,心里懊恼。阿慧当然看到了那个画面,这种东西看的人多了去了,她倒不是很在意,六十来岁还有人看这个,说明包兰萍还没老到那种地步。
第二天阿慧推丈夫出来,大家吃了一惊!别看男人们的眼睛带看不看,其实都是一把钩子,而且面对女人又特别锐利。这女人换了一套行头——像内衣不是内衣那种,一身浅绿,上面是坎袖,下了腰,露出白白的膀子,下面看着宽松,其实也是直筒裤,显出她的苗条和丰腴。人配衣,衣也配人,看着就像嫩嫩的树叶,表店内外几个人呆住了。她呢,只有她自己知道,眼睛向包兰萍那边找着,仿佛无意,其实是有意的,她在寻找他的赞许,但是包兰萍却没有,像没看见她换衣服一样,埋头修表。阿慧失望而又委屈——这一身衣服,她在昨夜就找出来,而且连夜熨了,就为的第二天穿它!阿慧的心情是一个模特面对评委的那样一种心情,包兰萍就是最重要的评委,对于她来说,表店门前是她展示的唯一舞台,可是,包兰萍却连头也没抬。所以委屈,因为她这样做,有一点感谢他的意思,感谢他夜黑帮她找狗,他却没有接受她的感谢。
她不知道,包兰萍是以为昨晚自己说话过了头,因此不敢看她。直到刘老师憋不住地赞美阿慧说,小段今天好漂亮啊!包兰萍才借机看她一眼,只一眼,就让阿慧接住了,她看出他眼中一亮,心里一下子高兴了。一高兴,就提起找克林的事情来,说昨夜要不是包兰萍帮她找,克林说不定让谁捡了去。
王干部十分惊愕,什么什么,果然啊,他们已经到一起找狗的地步了,还昨夜?情绪就有些不振作。所以那一天阿慧推着男人一走,王干部立马讽刺包兰萍勾引阿慧,两人找狗时一定像年轻人那样拉了手,说黑灯瞎火的找什么狗,说你看小段嘴唇多么红!刘老师补充说,几步之外必有芳草,想不到小小的扣眼胡同,一样暗流涌动啊。包兰萍说,胡扯什么,表店里有活儿,家里那口子见天打麻将。这样的分辩当然没有力量,也不得要领,但他说的是实话。包兰萍的妻子讨厌他身上的大宝味,她酷爱的是打麻将,家里设了一个麻将局,屋子见天烟熏火燎灯火通明,所以他不愿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