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田梅还是陪刘天水回了他的老家东湾一趟。俩人只在东湾待了三天就回来了,带回一些乡下特产,自然也带回了一大包中药。坐在火车上,田梅睡不着,又想起刘天水的娘带她去看老中医的情景。那是一个满是泥泞的乡村小集镇,集镇的最南头有两间低矮破旧的草屋。屋里既没有药柜,也没有所谓的脉枕和药方用纸。老中医其实不算老,五十多岁,最早也只能是建国初期出生的人,一脸麻相,十指留着鹰爪一般的指甲,形态龌龊。一根细布条捆扎着几本破书作脉枕,田梅看看那书,竟是早年间出版的四卷本《毛泽东选集》。田梅把手放上,尽管老中医轻轻地用两个指头压着她的脉搏,田梅还是被他的指甲戳得生疼。之后,老中医说了一句话,没大碍,吃罢我的药就好了,保证你三个月后有喜。说完,从床底下拉出几个装药材的编织袋,用旧报纸包了十三包中药。见药已包好,刘天水的娘从怀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老中医,老中医没接,却伸出五个手指头。田梅见状马上拿出五百块钱递给老中医。回去的路上,田梅问刘天水的娘,说,娘,这药能行吗?刘天水的娘说,行,灵着呢,听说他治好了好多人哩。田梅想想,就对刘天水的娘说,娘,我这病怕是和别人不一样,要是真的看不好,怎么办呢?刘天水的娘就说,能看好,能看好。田梅又说,万一要是看不好呢?刘天水的娘还是说,能看好,能看好。田梅一时没话说了,再看看刘天水的娘,老人低着头一个劲地拽自己头上的头巾,以至于没让田梅看到她的表情。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田梅和刘天水商量,叫刘天水再和他爹娘谈谈,一方面现在病还没看好,暂时要不了孩子,别让他们为这事整天着急,犯心病;再一方面万一今后看不好病,要不上孩子怎么办。虽说能想到两位老人的心情,但还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刘天水认为没必要,并一如既往地坚持认为,只要田梅积极主动,专心致志地看病治疗,他们就能有自己的孩子。当时,弄得田梅心里有些不高兴,就一心想着回来。
从东湾回来,单位里组织的送文化下乡活动就开始了。因为送文化下乡活动,一部分同事都下去了,单位里就显得比以往清静。一天下午,田梅一个人在办公室上网,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一看,是叶一凡。
叶一凡说,找局长谈点事,不知道他也带队下乡了,看见你办公室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这次你没下去?
田梅说,没下去。田梅就去给他倒水,叶一凡就说,不用了,一会儿我就走。可田梅还是给他倒杯水。并说,谢谢叶老师那天为我们结了账。叶一凡仅笑了笑。
接过田梅递过的水,叶一凡嗅嗅鼻子,问,哪来的一股中药味,你煎中药吃了?
田梅点点头。
叶一凡问,怎么啦?
田梅说,没什么,一点儿不适。
叶一凡还想问什么,看看田梅,气色的确不是太好,她眼里那一丝迷蒙如烟的目光被一种淡淡的忧郁所遮盖,叶一凡就没有再问下去。随即就说,最近我的一幅作品在全国大展中入展了。
田梅说,恭喜你了,在哪里展出?
叶一凡说,在北京中央美术馆,下个月中旬。
田梅说,你去吗?
叶一凡说,邀请函来了,要去的。
俩人又说了几句文化下乡的事,因为还有事情,叶一凡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田梅,轻轻地说,身体不适,自己保重。
叶一凡是群艺馆创作室的画家。群艺馆为文化局下属的二级单位,因群艺馆仍然还在老市区的一条街上,加之没有多少工作上的来往,以前田梅并不认识他,只是在局里相关材料上知道他的名字。前年夏天,局里组织一些人到沿海城市学习,田梅才认识叶一凡。
一个星期的外出学习,叶一凡与大家多少有点儿不太相近,话语较少,显得有些形影孤单。记得一次在海边观光,见叶一凡一个人拿着相机去近海拍照,尔后赤着脚在海边踱步,局里一个领导说,你们看,老叶这个画家就是与我们不一样,独自一人在用心写意大海呢。
在厦门的那天傍晚,晚饭后,田梅一个人去宾馆旁边的海边散步,刚下到海滩上,便碰见叶一凡。叶一凡看他一眼,说,陪你走走。田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冲他笑笑。奇怪的是,俩人在海滩上走了二十多分钟,叶一凡居然一句话没说,田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应该说这种时候是很尴尬的,可田梅却没有这种感觉,心里只有一丝诚惶诚恐……直到回到宾馆门口,叶一凡才说了句,回去送你一幅画。
从沿海城市学习回来的一个月后,叶一凡来局里给老蓝送画,同时也给田梅送一幅画。田梅既惊讶又高兴,说句谢谢叶老师,就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等把画展开,田梅更惊讶了,画面上的人竟是她田梅,只是将她一头整齐的短发变成一头随意飘散的长发。画作完全采用传统国画大留白大写意的线条技法。田梅一时惊呆了。
叶一凡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没经你的同意,有点冒昧。
田梅忙说,谢谢叶老师,我很喜欢。
叶一凡说,我觉得你留长发会更适合你的气质和素养,同时也能衬托出你那双迷蒙如烟的眼睛,显得更冷艳,更忧郁,更唯美。所以,我擅自给你改变了发型,别介意。
没想到田梅还真介意了。半个月后,田梅就留起了长发。周晓曼说她,哎呀,原来你还是留长发好看嘛。田梅说,真的吗?周晓曼说,是啊!
不久,田梅逛街,碰上老蓝和叶一凡正走进一家饭馆。老蓝对田梅说,朋友托我求老叶的画,没办法今天我先请他一顿,走,一块吧。田梅本想推脱,一抬头正迎上叶一凡那深幽的目光。叶一凡也说,没人,就我们俩,进去一块吃吧。田梅就没说什么。吃饭的时候,田梅说,改天我请你们两位,谢谢领导对我的关怀,谢谢叶老师的画。老蓝说,那你今天就先陪叶老师喝几杯吧。老蓝只知道田梅还是可以喝几杯的,不知道田梅其实比一般女性都能喝,半斤白酒完全没问题。饭桌上,叶一凡依然不太说话,常常是老蓝一个人说,田梅和叶一凡听。一顿饭三个人喝了两斤酒,似乎叶一凡喝得最多,不然老蓝也不会说,你老叶平时伪装得好呀,今天喝这么多照样清醒呢。叶一凡笑笑,尔后看看田梅。老蓝有点儿醉了,又说,是因为今天有小田作陪吧,要不改天老叶你请我,还让小田作陪。田梅本想看看叶一凡的表情是不是还清醒,可是没敢去看,她怕迎上叶一凡那深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