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马三炮的话我的确不太相信。如果换上别人,换上班里的任何一个人,比如瞄准手——副班长黄连根,四炮手肖国华,甚至五炮手陈水生,我都会相信,我都会引起重视并认真调查此事,至少会想办法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酌情处理。可偏偏是马贵康,是马三炮,是他反映的问题,我就不得不打个问号了。
马三炮是赣西A县人,高中文化。别看他来自小县城,知道的事情却不少,脑瓜特好使,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正经,喜欢开玩笑,嘻嘻哈哈,甚至不分场合,尤其是谈论女人,更是津津乐道。那次“饭堂广播”变成“爱情宣言”,就是马三炮放的头炮。记得他的广播与众不同,是一首朗诵诗,题目是《两颗启明星》,头两句是:两颗璀璨的启明星,突然升起在五连沉寂的夜空,让寂寞的我们不由怦然心动……后来在荆指导员新婚之夜闹洞房时,这家伙硬逼着新郎新娘承认,是他们几个“文痞”加“情圣”成全了他们的好事,要多得香烟和喜糖。
不得不承认,马三炮的想象力特丰富,这辈子不当作家真他妈埋汰人了。他可以把“脱炮衣”想像成女人脱内衣;把火炮两条长长的大架想像成女人修长的大腿;把“开架”叫成“开胯”;把一炮手的“开栓”动作叫成“开苞”;把二炮手装填炮弹叫成“装填蛋蛋”;把“射击”叫成“射精”……名堂特多。我刚到五班不久,他就让我在全连大大地出了一回丑,弄得我十分尴尬。
那是一次火炮模拟训练。所谓模拟训练,就是一切都是假想的,既非实弹射击,也不是实地演练,而是在连队门前的操场上,脱去炮衣就地演练。
那天训练的科目是单炮射击,具体内容是以班为单位,各自进行单炮模拟训练。两个炮排的指战员顷刻间各就各位,操场上随即响起了一片口令声和火炮的操作声。我虽然是第一次以炮长的身份指挥训练,可我对炮长的业务并不陌生,因为此前我曾在团骨干集训队参加过为期三个月的训练,科目除了常规的队列,就是大量的炮长业务。
随着一声“开架”的命令,我们班火炮的大架被迅速而准确地打开了,瞄准手和各炮手也即刻就位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练和正常。也许是因为我新来乍到的缘故,在这之前马三炮一直都规规矩矩,并没有嬉皮笑脸开下流玩笑。我紧扎着腰带,斜背作业包,挎着望远镜,手举红绿指挥旗,笔直地挺立在火炮的左后方,沉着镇定地下达命令。
由于各门火炮的间距很小,噪音和彼此的干扰很大,我必须提高嗓门大声喊口令:全班注意,准备射击……
按规定全班必须及时准确地复诵我的口令。可是我的口令复诵出来后就变味了,变成了:全班注意,准备杀鸡!
班里多数人本来不是这么复诵的,但由于马三炮人高马大声音洪亮,把“杀鸡”喊得地动山摇,结果大家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马跑,“射击”就变成了“杀鸡”。
我当然很生气,甚至有点恼羞成怒,却又不好发作。谁叫我是闽南人呢?又操一口闽南腔!尽管我已经很注意了,努力把普通话说得标准些,却始终不得要领,“射击”的确很像“杀鸡”,而且越是想纠正,越是纠正不过来,有什么办法?!
闽南话给我带来的麻烦还真不少。有一次上街,遇见一外地女青年向我问路,我向她说了半天她都听不懂,情急之下我就说“我抱(报)你去”。她眼睛瞪得像鸭蛋。我以为她不相信我的诚意,就非常诚恳地说:没关系的啦,我抱(报)你去好啦!没想到她转身就跑,刚跑两步正好碰到一位民警,即向民警报告,说我不怀好意想调戏她。她的话犹如晴天响了个炸雷,一下子引来许多路人围观,有的还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一个中年妇女还边走边向我侧目,嘴里说:啧啧,还是解放军呢,光天化日竟然……啧啧……民警听了我的诉说之后笑了,便向女青年解释说,他是好心,没有恶意。闽南话“我报你去”的意思就是“我为你带路”。……冲出重围之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幸好遇上个懂闽南话的民警,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我隐忍着继续下面的训练。
正前方敌坦克,延期引信,一发装填!
装填完毕!朱二炮回复。
射击!
杀鸡!杀鸡!以马三炮为首的复诵口令迅速传遍整个训练场。于是全连各班炮手在复诵这一口令时,不约而同统统变成了“杀鸡”。连对面中学刚做完课间操的学生都笑翻了天,“杀鸡”声此起彼伏,响彻校园。我紧绷着的脸终于撑不住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笑是笑了,却很有些尴尬,很有些懊恼,也很有些无奈。这样一来我对马三炮当然就很有些看不顺眼,对他反映的问题自然也就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