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芳推开家门就嗅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从厨房窜出来。厨房三分之一空间被浓烟占据了,炉子火眼里闪着幽幽蓝光的火焰仍起劲地在锅里制造着黑烟。丈夫对她的归来视若无睹,卧在客厅沙发里安然地看电视。牙齿咬着烟卷,舌头配合着嘴皮子变魔术似地让烟卷在嘴里调来调去。大脚丫子翘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打摆子似地晃荡。儿子在自己的“港湾”里伏案疾书,很专注的样子。其实他那瘦小的略成弓状的背影像遭遇天敌的刺猬一般耸起满身豪刺,后脑勺仿佛生了两只忿忿不平的眼睛。请看,爸爸在怎样糟蹋我!
也不知这爷儿俩今天较得什么劲!
萧芳扑上去将火关灭,一边打开排风扇,一边扎上围裙,咔哧咔哧地戗着烧焦的锅底。铛啷一声,铲把折了,黑炭却仍粘在锅底。丈夫踅过来,一条腿缠住另一条腿,歪在厨房门框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是你儿子的杰作,丈夫阴阳怪气地说。
不对!儿子极敏捷地反对,是你袖手旁观!
父亲道,是你没坚守岗位!分好工的,我撖你烙。我说你小心别烙煳你说没关系心里有数就去打电子游戏。
儿子突然转回头来,满脸的悲愤,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儿,说,那你也不该看着煳了也不管,还保留现场,等妈妈回来搞展览!
萧芳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息事宁人吧。丈夫是越活越小了。父亲的权威也不是这么个树法。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块饼嘛!交给我了,去玩儿你们的。丈夫眼瞪圆了,说,你就这么惯着他?萧芳说,孩子嘛。
萧芳其实何尝不想像那些护犊的母亲,不顾一切地站在孩子立场上。她不能,丈夫是比冬冬还要任性的老孩子。冬冬毕竟是孩子,容易释然。丈夫要是找不到平衡,这个家十天半月就别想有晴天。她怕的倒不是丈夫发脾气,而是死去活来唉声叹气,他的情绪能把全家传染成一个病痨,出门都带着一脸晦气。过去的邹丕贵儿(她心里叫他时总带儿化音)可不是这样的。北大荒时代还正经是个人物呢。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怎么人到中年生活质量提高了反而挺不住了呢?恨自己没能耐又觉摸着怀才不遇,明知自己底子薄,偏又喜欢舞文弄墨。对自己在老婆面前直不起腰耿耿于怀。其实完全是大男子主义在作怪。女人怎么啦?女人不该比男人强?有时她真想和丈夫调个个儿。不过,职务如果允许转让,她会不会把这个处长让给他,她就说不准了。
晚饭后萧芳陪冬冬聊了一会儿他们学校的事儿,就任他爷俩看电视,自己钻进被窝想心思。
单位上的事令她感到千头万绪。这两天机关有不少传闻,使得萧芳也有些坐不住。机构改革方案上面批准已有半年,这事也嚷嚷了半年,却始终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依据萧芳的经验,这次机构改革也出不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路数。人们急着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其实就像爱扎堆儿找乐的人挤进人堆里才知道那儿什么也没有。可这两天的传闻却有鼻子有眼。有一种说法是近几天就要宣布机构调整结果。萧芳的直觉告诉她:这次是玩真的。这次机构改革对她来说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想么这里,一种激情在体内突突地动。回想起来,自己四十几年的生活道路有得有失,能使她感到告慰的是。几乎每次重大机会来临之际,都毫不迟疑地被她抓住了。
现在,她本能地觉得机会又在频频招手了。这使她感到兴奋,感到血液循环在加速,脉搏跳动加快,一种使命感在召唤。这时,她好像才第一次感觉到乐趣,也就是真正能够令她激动的东西在事业,而不在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