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平和时薇晓的人生要来一次自由落体了。就从那个电话说起。
这是二〇〇二年元月中旬一个下午,四点来钟的样子。半个小时前,他们刚进家门。再往前,他们在外地旅游。新马泰深度十日游。仔细想来,那应该是他们婚后最放松、愉悦的十天。这么说吧,之后的十多年里,那样一种十成足的放松和愉悦,再没光顾过他们的生活。
十日游最后一天,安丰平在泰国多吃了几块炸猪皮,吃坏了胃。他有胃溃疡的老毛病,动不动就复发。那天一进家门,安丰平就去了卧室。躺下不久,那电话来了。不过才响了一下,他就听见客厅里传来脚步声,步速惊人。时薇晓是个爱热闹的人,所有不期而至的来电,都能让她小兴奋一下——她还年轻。
“什么?你说什么?”然而,时薇晓的声音一出场就是恐慌。“你能再说一遍吗?不可能吧?”
安丰平好奇心起,支起耳朵。稍后,时薇晓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嗓门,吓得他胃壁一紧。
“你绝对弄错了!”她喊。
这之后,有不少于五分钟的时间里,时薇晓的声音消失了。可分明地,电话并没有扣掉。安丰平疑惑地下了床,悄然开门,进了客厅。迎着客厅尽头的落地窗,背对着卧室这边,时薇晓正用极小的声音跟电话那头的人对话。
“谁来的电话啊?”安丰平都快走到时薇晓身后了,她竟没觉察。
听到安丰平的声音,时薇晓忙不迭地对着话筒说结束语:“明白了!我还有点事,先就这样吧!”
“到底在跟谁通电话?”安丰平警觉了。
他生性敏感,该警觉的时候绝对无法麻木不仁。
时薇晓快速将脸上的慌乱删除干净。“没什么,一个姐们,感情出了问题,找我倒苦水。这人挺烦的。”这么说着,她已然转换成一种轻松的表情。“不提她了,商量个事儿?”
“哪个姐们的电话?”
“女人间的事,你也感兴趣?”时薇晓把安丰平推坐到沙发上,“答应我一个事呗!”
“什么事?”
“先保证,一定答应我。不然我不说。”
“你看你,总跟个孩子似的。”
“你答应了?”时薇晓搂住安丰平的脖子,“那我可说了?”
“说吧!”
“去广州玩几天吧?今晚就去!”觉察到安丰平脸上随之而来的讶异,时薇晓孩子气地嘟起嘴,“去嘛!老公!”
安丰平用下巴指指地上、茶几上的包。大包、小包加起来五个,都没来得及打开呢。“时薇晓!”安丰平用手指点击她的脑门,“郑重提醒你,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又往外跑?说得过去吗?”
“当然说不过去。可我喜欢!不行吗?”
时薇晓已经不需要安丰平的批准令了,她匆促地跑进了卧室,开电脑,上网,订机票,落实酒店。安丰平在客厅里纳闷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笑了。依了吧。
不依了她,就有点对不起他们这种非典型的夫妻组合形式。
他们这一对,是老少配。安丰平那年四十八,但时薇晓才三十四。在安丰平心里,时薇晓有时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所以,他对她的爱,有溺爱成分。她也相当爱他。他们的感情之好,绝对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就拿吃水果这件事说吧,一个苹果削完了,再小,也会分着吃,就算是梨,也会冒触犯“分离”大忌的风险剖成对半吃。
换个思维想想,不就是把本已结束的十日游拽成十几日游嘛。再说了,广州多暖和呀,成都的冬天真的太阴冷了。去那个花团锦簇的南国都市过几天暖和小日子,不挺好嘛?反正,他也不难走开——
安丰平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是科里唯一的“笔杆子”,科长又是他哥们,所以,他能比较随意地支配上下班时间,包括偶尔为之的旷班。
而时薇晓呢,八个月前跟安丰平结婚后,就不再上班了。之前,她在一个药店当店长。是安丰平让她不去上的。反正他们眼下的生活里也没大项开支,她去不去上班,都不能从根本上提升或降低他们的生活层次。
去就去吧!等时薇晓订完机票回到客厅,安丰平已自行说服自己。“要带点什么去吗?”
“把干货带全就行。现金、银行卡、信用卡!”时薇晓一本正经。
她眼中掠过一丝阴霾。这次,安丰平没注意到。
事实上,即便去了广州后的头三天里,安丰平也没有过多地去关注时薇晓。主要是,走之前安丰平跟科长兼哥们打电话请示把他的年假多延长几天时,人家开列过来一个交换条件:你走可以,上头开会什么的我也可以给你打掩护,但你得把本科的下年工作计划写出来。于是,这趟广州之行期间,安丰平就专心窝在酒店里写官样文章。那三天,时薇晓白天很早出去,晚上很晚回来,安丰平也没在意。他心里还挺庆幸:这次广州之行,她从未要求他陪她这儿走走、那边逛逛,他倒是落了个清静和自在。
当然,他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