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壶烧酒两碟碟菜,一样的朋友两样子待。
风尘尘不动树梢梢摆,什么风能把你刮过来。”
杏莲站在金黄的油菜花地里唱着,清脆的声音传开来,让地里劳作的人们都不由得住了手。
“这水葱一样的女子娃,白白地可惜了。”一白衣瘦汉从地里直起身,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唱信天游的杏莲叹息着。“啪”——他话刚落音,脑门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
秀儿对男人低低地吼“好好干你的活,小心把你眼睛里的交裆扯了。”
秀儿的汉子不好意思低了头:“我说的是实话嘛。”
“你!”秀儿瞪圆了豌豆颗一样的眼睛,压低声、咬牙切齿地说:“流氓!”
男人刚要辩白,金刚像从地缝里冒出来一样,哈哈大笑:“秀儿,你这是在《三娘教子》还是《棒打薄情郎》啊?”
秀儿气呼呼地瞪了金刚一眼:“金刚,人家杏莲这信天游好像不是唱给你的吧。她等的那个,大风刮来的人,肯定不是你!再说了,你也不会唱信天游,看,人家那个会唱的人在那儿哩。”秀儿扭了扭老树墩一样的身子,指着不远处帮五嫂在地里干活的宝奎。
“百灵子雀儿百灵子窝,
谁不知道哥哥没老婆。”
金刚突然粗着嗓子唱了一声,把秀儿吓了一跳。她仔细回味了一下,金刚方才唱的那腔调更像是秦腔,而不是信天游。秀儿“哗”一下子笑了,眼睛弯成了两片豆荚:“小狗坐在粪堆子上装大狗,你娃不像!”
金刚正要接话,杏莲开口接了金刚的歌:
“东山的核桃西山的枣,
哥哥你开口阳雀儿笑。”
金刚脸红红地:“秀儿,听见没有,杏莲把我叫哥哥哩。”
秀儿的胖手在脸上一刮“嘎嘎”地笑了:“金刚,你听仔细噢,人家杏莲是在笑话你呢,说你一开口,连天上的鸟鸟都笑哩。”
“对,对,对,洋雀鸟不是人,‘嘎嘎’地笑话我呢。”金刚学着秀儿的笑声。秀儿忙用胖手捂了嘴,收口噤声,豌豆颗眼睛狠狠地“剜”了金刚一下。她那老实的男人本来在埋头干活,听见金刚的话便咧着嘴看着秀儿直笑。秀儿恼了,扬手就给男人一个抹脖子:“笑你娘的头,你咋不会唱呢!死鬼!”男人摸着发红的黑细脖子嘟囔了一句:“我(鹅)又不是宝奎。”秀儿立即眉开眼笑,扬声喊:“哎,宝奎,咱这哒的人不会唱信天游,你给咱接着唱啊。”
“对,宝奎你接着唱!”地里劳动的人正有些乏了,听见秀儿的话都跟着起哄撺掇。像是故意要让宝奎接唱一样,杏莲又开了腔——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
人里头挑人数上哥哥好。”
众人一听兴奋地“哦”了一声,催促着宝奎快接口唱,宝奎经不住众人央求,开了口——
“白布衫衫来黑扣扣,
交朋友要交那小秀秀。”
金刚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宝奎,你唱错了,人家杏莲穿的是粉红衣服,扣子也不是黑的。这秀儿嘛,穿的是猪血红颜色,人老了,老得很了!她不是你的小秀秀。”金刚话刚落音儿,立即就有人开口指责他:“甭捣乱,听人家唱。”秀儿得意地瞄一眼金刚:“听歌儿,听歌儿,甭吱哇(叫)!”
杏莲索性不干活了,站在地头上唱——
“巧口口说来猫眼眼照,
满口口白牙朝哥哥笑。”
唱到“满口口白牙朝哥哥笑”时,她朝宝奎干活的地方望了过去。众人“哦、哦呵呵”地起哄,叫好声接二连三。金刚拍了拍巴掌朝杏莲喊:“妹子,哥哥在这哩,你转过来,朝这望……”金刚朝杏莲喊的时候,手里挥舞着刚刚从地里拔下来的,尺把长的一根蒿子,他一边喊一边还跳了二尺高,众人见他像跳大神的马角(巫师),便笑得前仰后合。
秀儿的男人说:“金刚这人热闹,就是爱耍笑。”
秀儿瘪了瘪嘴:“兮!这小光棍儿这半晌哪哒有心思耍笑呢,我看他可是猴急猴急的。”
“宝奎,快给咱接着唱啊!”有人喊了起来!宝奎磨蹭着不开腔。
田埂上远远走来一个人袅袅婷婷,扛着把锄头。金刚眼睛尖:“看,又一个会唱信天游的人来咧——荷花妹子,你也给咱唱上一段啊。”田里干活的人把头掉向了田埂,这陕北女子不说不笑不言传,可咋就是能勾人魂儿。
“三十里名山二十里水,
五十里路上看一回你。”
宝奎对着蓝莹莹的天吼了一句,调子绵长、绵长。
秀儿半张着口,望着由远而近白衣黑裤的荷花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