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白英台,不是祝英台。
从小到大,人们都爱叫他祝英台。不过,祝英台就祝英台吧,白英台无所谓,反正都是英台。当年白英台他妈妈就极力反对他爸给他起这个名字,她觉得给儿子叫英台,太女孩味,还认定人家会把他叫成祝英台。白英台不得不佩服他妈妈,她的确很有预见性,只是最终也没有拦住他爸爸在户口本上写下白英台这个名字。白英台他妈妈说,她刚怀孕那时,他爸爸就把这个名字准备好了,也就是说无论他是男的还是女的,都叫英台。
白英台他爸一直沾沾自喜,觉得他给儿子起了一个好名,他说,名字跟一个人的性格、命运是有着某种预示的力量,他希望白英台将来也能走上演艺之路,成为家喻户晓的角。白英台说,爸,我是个男的,祝英台在戏里可是个女的。白英台他爸说,梅兰芳也是个男的,演虞姬不也演成一代宗师吗?
白英台没有那份野心,他和祝英台也仅仅只是名字相同而已。他想,他必定会辜负爸爸的期望。
白英台他爸是个采茶剧迷,准确来说,是《梁祝》迷,他爱看《梁祝》,也爱演《梁祝》,可偏偏这么一个戏迷的名字却叫白无戏。而白英台呢,对《梁祝》之类的戏剧无多大感觉,不爱看戏,更不爱演戏,他觉得他才应该叫白无戏。
白英台忍不住想,假如他叫白无戏的话,天音能有什么招再给他起外号呢?肯定不会。想想,又觉得会,那么古灵精怪的丫头,能有什么难得了她?
天音是个阳光女孩,笑容天真烂漫,笑声纯净清亮,想到她心情就会变得好。
天音爱叫他祝英台,但她也不是随便叫的。比如她叫白英台做什么事,他要是不是愿意,她就生气叫他祝英台。不过,经验总结,天音只要叫他祝英台,多半没好事,这天放学时,白英台听到她大声叫“祝英台——”,心就突然抽紧。
“怎么了?”白英台背上书包,随时准备逃走。
“吓你的。”天音突然笑起来。
白英台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真有事找你。”天音又变得认真起来。
白英台的心又一沉,不知她玩什么招。反正从小到大她就爱捉弄他,而且每次他都中招,当然了,也乐意中招。
妖精林梅和唐姗在旁边笑。她们俩是天音的死党,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长得好看,学习好,性格豪爽,脾气也火暴,还有共同爱好:整人。不招她们待见的那些男生和嫉妒她们的女生们都叫她们是狐狸帮,背地里给她们起名号,天音姓齐,全名齐天音,得名齐天大圣。林梅叫妖精,也有人叫她白骨精。唐姗就叫唐狐狸。说句公道话,那些女生们给天音起的外号一点也不好,很别扭,要知道齐天大圣美猴王可是大众偶像,86版电视剧《西游记》从开播那时起,就秒杀无数观众,举国上下老老少少都是大圣的粉丝。天音再古怪也拼不过大圣的,所以她没有那个能力享受那个外号,大家还是叫她天音。妖精林梅其实长得不出众,穿着也特别保守,衣的扣子都是一串儿扣得来严严实实,裙子都是有袖的,而且都盖到小腿,只是她天生一双丹凤眼,眼神有一股天然的媚态,就算她正常地看人一眼,在别人看来也好像暗含秋波。这样的女生在女生眼里不是妖精才怪。唐姗长得甜美,有点天然呆萌,她的绝招就是骂人,但骂人有一股魔力,会觉得她骂人的时候特别可爱,不知不觉沉醉在挨骂的幸福中。
“下个月我们学校要开晚会。这可是我们在读初中还能参加的最后一场晚会。这个意义很重要,你知道吧?”天音说。
“知道。服装的事你别担心,我尽力支持。”白英台马上表态。
白英台他妈妈在县城有两家服装店,同时还有一家小服装制作坊,有两个设计师,十多个裁缝。不少人也到她那里去订做演出戏服。天音以前也没少找白英台帮忙,从他妈妈的店里借演出服装。
“不只是演出服的事。”天音说。
“那还有什么事?”白英台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可以让天音皱下眉头。
“我缺一个演员。”天音说。
“去找呀。”他说。
“我,妖精,唐姗都上场,还缺一角没人演,只是放眼看我们班的男生女生,没谁能担当这个角色。”天音的表情告诉他,她是在认真做这件事情的。她要是真心想一件事情就会百分百投入,而且不轻易放弃。
白英台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能力有限,除了演出服装之外,实在难以再帮她什么忙。
“你到底排的什么戏呀?我不相信我们班没有人能演了。”白英台说。
“我排采茶剧《梁祝》十八相送选段。我演梁山伯,你觉得我们班谁能演祝英台?”天音说。
白英台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天音怎么会想到要演采茶剧,何况这《梁祝》也不是那么好演的。他试图劝天音改演别的戏,比如演个相声小品什么的,而且女孩子嘛,跳个舞多合适呀,要不就来一个服装秀也行。他苦口婆心劝她演服装秀,就算她调动全班女生上场,他也能提供服装,他妈妈那两个店的服装都可以拉来,没准他妈妈还能给她们一点报酬呢,那也是在帮他们家的店做宣传。白英台说了一大堆,天音只回他一个字“不”。她铁了心要演采茶剧《梁祝》,理由是,越是被大家遗忘的戏越有历史感。采茶剧是白县老祖宗们的戏,他们这一代人感到陌生,恰恰就是有陌生感才有戏看。
天音的想法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白英台突然才想到什么,惊问她:“难道你想叫我演梁山伯?我可不演呀。”
“才不让你演呢。梁山伯,非我莫属。”天音不屑地瞄了他一眼,“你够我有男子汉味吗?”
白英台松了一口气,让她:“你是女汉子,可你在真汉子面前也还是你更汉子。”
天音说:“所以呀,我要你演祝英台。”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骂我吗?我一点也不娘味。”白英台觉得他还是很有阳刚味的。
“你看你的,天生丽质,不用打粉底,这脸也白嫩。你就是美味可口的小鲜肉。”天音捏捏他的脸。
白英台立即逃走。
骑车出了校门,白英台避开大街进入小街小巷,很快,她们就被甩掉了。白英台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老巷,慢下来,待他优哉游哉地来到巷口时,天音推着车子从侧面走出来。她把单车往巷口一放,双手叉腰,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白英台转头一看,后路已经被妖精林梅堵住,侧边的那个小路口也已有唐姗把守。
天音把双手展开,得意地说:“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不肯参加五花八门的学习班,就逃学,专往这里逃,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和外公都出动了,他们要捉到我都难呢。论实战经验,我比你强千百倍,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我是绝对不演祝英台的。”白英台也不逃了,要杀要剐就由她吧。
“你就演吧。”天音深信他能演祝英台,有基因遗传。
可他就是不爱演戏。
“我是男的。别这样逼我。”白英台叫苦。
“姐姐就浪费点自己的流量给你看看这个。”天音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看微博上收藏的李玉刚唱段,“这个妖娆的也是个爷们。你看人家,扮了相,多美。你,有良好的基因遗传,肯定比他的扮相更美。”
“我不跟他比,我没这个天分。我是绝对绝对不演祝英台的,你另选他人吧。你就是把我堵在这里也没用,你们爱待多久,我就在这里陪你。”白英台摊牌。
天音也没办法,只好妥协,他可以不演祝英台,她另选演员,不过要他答应帮一个忙,就是要他爸爸白无戏给她们排戏,还要跟他爸爸借东西,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行头。
白英台觉得要他爸爸帮排戏,这个倒不难,只是要借行头的事,可能不容易。不过,为了解眼前之困,他也暂时先答应她去试试。
走在街口,白英台又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去找爸爸。
从猪脚店飘出来一股香味,直往白英台的鼻子里钻,他用力吸了一口,马上就决定好了,买几团猪脚送去给爸爸。
白无戏现在县招待所看门,顺便还扫扫地。在白英台他妈妈眼里,一个大男人,成天候在招待所门前的一间小房子里,随身拿把扇子,拎一只收录机,听戏剧,不时哼哼唱唱,很没出息。有时候,白无戏唱得忘形,还走个步,造个手势,人们都说他走火入魔了。
白县是个小城,白无戏的名声早就红遍全县,人人都知道在县招待所看门的白无戏是个戏痴。
招待所不大,看门的人就有六个,其中五个是老头,数白无戏最年轻。六个人每天轮三班,每一班两个人,而且那五个老头家就在旁边,就是轮不到他们上班,也天天凑在招待所门前的树下下棋,闲得很,当然了,工资也少得很。
白无戏正在听采茶戏,永远是《梁祝》。这次听的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上学路上相遇的那一段。他坐在树下的竹椅子上,半眯着眼睛,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跟着曲儿在哼唱。
白无戏看到白英台,先是喜,随后就是惊,赶紧起来侦察四周,确定他前妻没跟来之后才放心。
白英台无奈地看着他,苦笑。他搞不明白,爸爸和妈妈离婚十几年了,居然还怕她怕成这样,别说闻声止咳,就是平时听到有人提周如是的名字,他也能怕得两眼发直。有些人知道他怕谁,就故意逗他玩,冷不丁地说:“周如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