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终于醒过来。醒来扭头一看,胖胖的女工会主席早走了,身后的同事们也齐刷刷转过脸去继续说厦门和深圳。有两个老师已经拍屁股走了。南下闯荡特区的风浪,在当时的教育界已经是波澜起伏汹涌澎湃。
歌舞剧场的票是21排23座边边角上。那个年代学校的娱乐安排之一,就是包场电影。呼呼啦啦全校师生赶鸭子一样全涌进影院。电影也不是什么大片,当时进口片很少,且情感镜头往往会被剪辑得一塌糊涂。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是一部刚上映不久的《女大学生宿舍》。
但同事的议论,明显是一些掩饰性的话题。
她有些感觉,因此很不自在地走出了办公室来到楼下。其实她下楼没有目的,四处转转各个教室都在上课。她抬头看天,天上蓝蓝的晴空万里。她闭上疲倦的双眼,满脑子便花海一样五光十色。再睁开眼睛时就出现了教学楼前衰败的花坛。她愣了愣,突然有了心计,于是她突突突向校长室奔去。她推开校长室的门坐下。
她很孟浪地说她觉得太无聊了,“楼下那花坛里的花草枯萎了,野草又没有专职的人清理,我比较喜欢月季,我不要报酬只要点工具,每天除了上好课外我保证把楼前的绿化搞好,我义务……”她竟一下子找不到词语来表达自己很认真很坚决的要求。
校长是个弥勒佛一样的胖子老头,时常和善地弯起他的似笑非笑的嘴角。老头知道她的经历和情绪,于是微笑着踱到窗前,指指她曾住过的房间说:“工具都在里面,你没事就搞吧,但有一点就是别耽误教书,别累坏了身子。”老头子是小城一个三流中学的校长,临近退休的年纪,升学率竞争的硝烟也离他非常遥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定位,让他有了维持会长和与人为善的良好感觉。
于是那一年,婕妤就接管了楼前那废弃了的花坛。
花坛椭圆形状,落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早先刚建时也种过些菊花、鸡冠花和月季,后来那个瘦子工友回乡下分田到户去了,坛内的野草就疯长起来。花也零零星星被先生们偷移到自家的阳台上,学生走捷径通过花坛,坛内的石头纸屑俯首可拾。剩下的几棵月季有时也顽强地开一些红花,但红花一眨眼便躲进了学生的抽屉。月季在石头和野草中挣扎,叶片儿萎靡不振像幼时未吃过母乳的孩子。
婕妤向总务主任讨要了工具房的钥匙,一有空就喜滋滋地搬出耙子、长剪或水壶,专心专意地在花坛里忙得香汗淋漓。忙时她忘记了一切,只想先把杂草除去,把石头纸屑拣干净,再松土,再去市郊挑几担黄土铺平,然后去老园丁那里要些月季苗子。多要一些,争取把花坛种得满满的。到时候以坛中间的那棵雪松为中心,铺一圈又一圈大朵大朵的鲜花,师生们围着坛边啧啧地观赏赞叹,她就远远地立在一边微笑。
这就够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么?
想着想着她抬起头。她发现教学楼走廊上有几个老师正朝着自己指指点点议论。她用手背揩了揩额上的汗水善意地回人家一笑。她很开心。她清清爽爽收拾好东西疾步回家。到家里擦净汗湿的身子然后开电视倒在床上。到床上才觉得骨头散了架似地累。
下午文婕妤没有去看《女大学生宿舍》,因为她更喜欢《德伯家的苔丝》。
电视里在演《德伯家的苔丝》。是当地《广播电视报》的预告让她选择了下午的清净。给小说《种植月季》顺利地续写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故事情节后,丢下钢笔,她泡了一杯茶仰躺在沙发上。家里一台彩电,当时在小城拥有彩电的家庭凤毛麟角。
在《广播电视报》上,婕妤还看到了当时的若干条时政方面的新闻。比如为了贯彻落实国务院“发展城乡零售商业、服务业的指示”精神,小城新增了八个市场网点;又比如,市政府为应对海南岛开发建设在那里设立了小城办事处;再比如,为加强利用外资小城公布了若干条优惠政策……。
但这些都与婕妤井水不犯河水,她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翻过另一个版面。
地方台电视信号不是很好,银屏上麻麻点点像是下雪。可是苔丝在美丽的田野地头干活,马车滴滴嗒嗒在庄园里出现,背景音乐像摇篮曲一样浪漫抒情……后来婕妤什么时候就舒舒服服进入了庄园的梦乡,后来到了晚上电视演完了,电视机唧唧咋咋地跳出满屏欢快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