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随风向左微斜着坠落,姿势很美。有几片不小心撞在窗上,也只是暂时沾住,改变状况的因素多种多样,比如出太阳,比如刮风,都会将它带走,就像女王。
——她走了,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我重又单身一人,继续扮演离异老男人,在无边苦海里扑腾。很多年前,也是一个雪天,赵雅洁说:“我爱你,燕洋,只是爱你。”结婚五年后,赵雅洁又说:“对不起,燕洋,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出生于隆冬时节的摩羯座,按星座书上的解释,是顶顶现实的人。赵雅洁想要的,对于我来说,都太过具体。本是知足常乐,在她看来都是“不求上进”。所以,既然我给不了奥迪也给不了迪奥,她抽身离开。也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偏偏固执。可惜也是事后多年才能理解,原来女人看重的不单是钱财,而是没有给她足够希望。要是从容生活都不能保证,又怎么谈得上别的?可惜当时碰到,还以为天塌了,逢人就说个没完。老实说,我讨厌那样的自己。好像因为她的离去,又活生生地再次印证了她的判断:年过三十,万事无成。
听大学同学说,赵雅洁嫁给一个岁数可以当她爹的老家伙,是个老总。无论是什么,都与我毫无关系。谁都和我没关系。我很少注意过雪,就是下了,也视若无睹,这回却突然意识到了它。那么小的雪,不觉间,就把城内万物盖住了。女王还在这座城市吗?
虚脱感像雪片一样在屋内飞舞,光线不好,雪片发灰。走进厨房,来了个彻底大扫除,洗锅擦地,重新摆放餐具,累得够呛,然后,拿起一个青苹果,狠狠咬下去,多汁味酸,噌噌噌噌,虚脱感也被一并吞没。
——这是我的秘诀,迅速恢复精神状态,单身生活必备良方。一如结婚时,找不到事干,我就拧螺丝。但凡家里找得到的螺丝我都会拧上一遍。多么完美的象征。可是家里的螺丝拧得再紧,婚姻还是破裂了。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螺丝都能固定。起初,赵雅洁以为我这么做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后来却觉得我是精神上有了问题。一个强迫症患者。对一个不再爱你的人还能怎么辩驳?
幸好还有青苹果。
女王的父亲说他九点来,现在还差五分钟,我该做些什么好?他进屋之后,我该说些什么才好?我站在窗边发呆,雪非但没有停止,反有愈下愈大的趋势,白色的巡洋舰进入视野,在雪地上匀速前进,到达昨天的位置,稳稳停靠在那里。手机时间显示:八点五十八分。
女王的父亲叫欧阳杉,气场强大,与他在同一时空里,人便紧张,不知所措。他很有礼貌,跺掉鞋上的雪泥,似笑非笑地点头,待我说过“叔叔请进”,方才向前迈步。他站在门口略微停顿,飞快扫视全屋,动作细微敏捷,若非注意力足够集中,根本无法捕捉。我忙说“叔叔请坐”。他一声不吭,端坐在女王喜欢的老榆木圈椅上。
雪越发夸张,连视觉效果都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打哆嗦。欧阳杉坐下,抬抬左臂,示意我同坐,神态活像古装剧里的皇帝给臣子赐座。没有想象中的寒暄客套,欧阳杉直接递上名片,白底,只印着名字和手机号,简洁得难以置信。也曾问起过女王,关于她父亲,她只有一句评价:“穷得只剩下钱。”
然而,女王一走了之,我成了最大嫌疑犯。欧阳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黄鹤楼1906,桌上有黑白两个骰子造型烟灰缸,是女王买来的。他点上烟,火光几明几暗后,往黑色骰子里磕烟灰。“这是一荔买的吧?”话里不闻悲喜。我竭力隐藏不安,呵呵干笑,算是默认。欧阳杉盯着烟灰缸,一言不发,直到将烟头拧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