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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媚态观音

第1节

“现在给各位展示的是编号ZG2-1006的藏品。”

一年一度的拍卖会上,邵鸿锦手里拿着拍卖物的介绍册坐在台下,听着拍卖师站在台上口若悬河地介绍着拍品。

“这是我市著名的手工艺作品家路程先生的得意之作,取名为‘媚态观音’。这尊雕像,头戴花冠,发丝垂肩;头向左侧低俯,目光下视,含颦欲笑;右手轻拈一数珠串,左手握抚扼右腕,交叉于腹前,身段窈窕,体态轻盈,显得悠闲自若。袒胸露臂,衣裙飘拂,颇有静中寓动,‘吴带当风’之趣。整个神态,天真腼腆,幽思含情,容貌俏丽妩媚。而路程先生的这款作品,运用紫龙玉自然的色泽与观音造型的完美结合,相得益彰。该尊雕刻细腻,比例协调,从雕刻技巧上看,人体比例正确,动态自然,特别是对于面含微笑的处理,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数珠手观音是根据密宗经典创作的观世音菩萨像之一。

在《佛说陀罗尼集经》卷四、《十一面观世音神咒经》中提到,观世音曾向佛祖提及,他有名十一面的心咒,而一般修行者诵咒时,须置掐数珠印的观音像于面前。所谓数珠印,即以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作圆孔状,孔中贯数珠,右手的大拇指与无名指掐数珠。

数珠手观音的形象便由此而来。因其轻盈的体态、婀娜的姿态、悠闲自若的神态及裙带迎风飞舞,而被人昵称为“媚态观音”。

此时,这尊紫龙玉雕刻的媚态观音就静静地摆放在天蓝色的丝绸上,被玻璃罩着,端放在台上的龛中。蓝色的灯光照耀在紫龙玉上,向周围扩散出温润的光泽,嘴角含笑的看着台下的众人。

今日拍卖会上所拍出的媚态观音像,便是路程根据大足石刻数珠手观音龛的形象刻画而来。

而邵鸿锦,其目的也是这尊媚态观音。

倒不是说他真的有能力收藏什么的,而是当年路程创作完这尊观音像之后没多久,就连人带观音像一起失踪了。

圈子里有流传说,是因为路程觉得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出比这更美的作品,所以带着作品隐居了。

还有的说,是因为路程不想让别人再觊觎观音像,所以藏起来了。

更离奇的说法是,路程在制作观音像的时候,精神已经失常,还被邻居投诉在半夜的时候大喊大叫,所以抱着观音像一起投海自尽了。

无论是哪种说法,终归是和媚态观音像脱不了干系。

可如今,媚态观音像又离奇面世了,仿佛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与此同时带来的另一个疑问是,这尊观音像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更让邵鸿锦介意的是,大概从半年前开始,便有木质的媚态观音出现,而每一次的出现,都伴随着一条人命。

后座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小声议论着:“路程倒是真的有些才能,不过要不是因为四年前莫名其妙的失踪,这尊观音像现在也不会这么受追捧。”

邵鸿锦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他没有见过北山佛湾真正的数珠手观音,事实上这尊观音像在北山佛湾已经静静凝视着这个俗世上千年,外界所流传出的所有观音像都只能算得上是她的仿制品。

但是,因为这座观音像的外观实在是太特别了,堪称鬼斧神工,所以即便是仿制品,也已经从最初发现的宋代的铜制品而被人一直临摹到现在。

他虽然没有见过四年前让路程名声大噪的观音像实物,但是他在文物稽查大队的档案上看过图片。虽然从大小、材质、品相上来说,两尊观音乍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今天拍卖会上的这尊观音,从雕刻上来说比路程的更为精致,而且两尊观音的笑容也有些微的不同。

——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当然是因为邵鸿锦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昨天就已经近距离地仔细观察过了。

当然,有可能路程当年制作了两个媚态观音,可紫龙玉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更何况还要两块同样大小、同样成色?

路程的手艺在业内的确堪称一绝,但在邵鸿锦的眼里,如今的紫龙玉观音无论是从手法还是细节上,都比四年前的强,倒像是跟木质观音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邵鸿锦不明白,对方明明有比路程更优秀的手艺,为什么一直籍籍无名,甚至还要模仿路程呢?

他到底是过于单纯,以为借此可以多赚些钱,还是为了隐藏什么别的目的呢?

虽然已经离开了文物稽查大队,但是之前的两起案件都是他没有离开的时候发生的,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侦破,这成了他心中的一块儿烙印,时不时地出来提醒着他。

拍卖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为了避开人群,邵鸿锦默默离开。却在下楼的时候,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杜姑娘。”

对方对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妹妹头,明眸皓齿,两个浅浅的梨涡,果然没错。

看到邵鸿锦,对方才浅笑着说道:“邵警官这是什么年代的称呼?叫我杜若就可以了。”

邵鸿锦顿觉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她手里的宣传册说道:“你也是来看拍卖的?”

杜若点了点头。

两人边走边聊:“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杜若又笑:“感觉好像我说喜欢哪个你就要买给我似的。其实只是来涨涨见识,不过竟然有四件拍品成交价超过亿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那你有没有留意,这四件拍品的成交人是谁?”

“这个倒是没有留意。”杜若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有什么讲究吗?”

“这次成交价过亿的全是书画作品。一个是本市著名的收藏家张世宇,一个是白玉雪,她早在1996年的拍卖会上,便以1078万元成交了傅抱石手卷《丽人行》;一个是古玩商人林涛;另一个是文物鉴定专家宋先生的独生女宋清秋。”邵鸿锦说完,打趣道,“我今天在拍卖现场一看到他们,就知道其他人肯定沦为陪衬喽!”

“他们四个……很有名吗?”

“不止有名,而且因为傅教授——也就是白玉雪的丈夫的缘故,四个人还关系不错。张世宇和林涛都是傅教授的学生,而宋先生和傅教授是同窗,这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对海港市的市场环境还是了解得不够。”

“海港市的环境的确复杂,三教九流都有,这大概就是老城市的魅力。时间久了,你就能体会到了。”

杜若点了点头,似乎深有体会。

邵鸿锦下午还有别的事,也就没有提出要送杜若回去。送杜若上了出租车,道了别,邵鸿锦便骑着他的爱车赶往海港市综合大学。

陈晖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智商超过120的聪明人,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研究生毕业之后就留校,搞起了研究工作。就在半年前,他被提升为讲师。虽然最后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但是在大学时期,两个人是历史系的同窗,甚至于在大学毕业了之后,两个人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可是这样一个顺风顺水、性格还颇为阳光的男人,却在两天前自杀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从教学楼的楼顶跳了下来,当时最起码有上百个学生都看到他是自杀,顶楼上没有任何人。他死之前没有留下任何遗书,甚至刚刚给学生上了一堂精彩绝伦的历史课。他依然是风趣幽默又健谈,完全看不出任何打算自杀的样子。

他的自杀就像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表演,可是在他死的那一瞬间,跟着他一起跌落的还有一个木质的观音像。观音像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但还是能推断出它在落地之前一直被陈晖握在手上。

距离上一次木质观音像出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如今它又出现了,伴随着一个生命的陨落。

事到如今如果还要说是什么巧合的话,显然是自欺欺人。

在邵鸿锦的印象里,陈晖虽然成绩优异,却并非书呆子。他阳光开朗,性格温和,学校里面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只是在他的心里,那么多各具特色的女孩子,都不如她的女朋友来的重要。

——学校里面也有很多女生喜欢邵鸿锦,毕竟他也是那么阳光健气的大男孩。可惜邵鸿锦心里只有一个白芷,并且苦追了她三年,更是以这个借口拒绝了其他所有追求者。这种拒绝并没有引发女生的讨厌,反而在提起他的时候,总会有不少人说道:“像邵鸿锦这样的好男人,现在已经绝种了!”

陈晖的女朋友叫张慧芸,是个护士。她在陈晖的葬礼上哭得很伤心,可能在她以后的人生里面都不会再遇到像陈晖这样特别的男人了。陈晖的死在她的心里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邵鸿锦还记得慧芸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阿晖前段时间的确有些精神不太好,但是这两天他明明已经恢复了!为什么还要自杀!他怎么那么傻!”

邵鸿锦敏锐地问道:“你说他前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是指什么?”

“他精神有些涣散,说晚上总是做噩梦,我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慧芸说道:“他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可能只是近期的压力太大,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想到已逝男朋友的体贴再也不会有了,慧芸又哭了起来。

除了初恋之外,邵鸿锦没有任何的恋爱经历,面对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邵鸿锦站在陈晖跳楼死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周围可用的证据也已经被全部提走,除了及胸的栏杆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陈晖在这里跟人打斗,被人推下来,那是有可能掉下去摔死的。

但是陈晖与他身高相等,自己再怎么失足,也不可能从这里掉下去。

再加上当时到场的警察的报告中提到的,现场至少有上百名师生可以证明,陈晖是自己越过栏杆,然后跳下来的。

邵鸿锦负手而立,他想不通陈晖自杀的原因。

一架运输机从天空中斜斜掠过,拖着一条长长的飞行痕迹。

第2节

看到邵鸿锦回来,任宸羽便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许多:“你不是请假了吗?”

“啊……那个,任队,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邵鸿锦坑坑巴巴地说着,自从之前Greow的案子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有些尴尬。“我是说……单独。”

任宸羽点了点头,说道:“去我办公室。”

两个人在楼上的会客室坐下,任宸羽主动开口:“说吧。”

邵鸿锦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他:“我想请你先看看这个。”

任宸羽带着存疑的心把档案袋拆开,里面放着三个人的案件调查报告。

这三个人都是自杀的。

第一个人叫邓肯,两年前,他被发现死在了一栋荒废了的旧屋里面,用悬梁自尽的方式。

另外一个死者名叫阿本,是个惯偷,这小子是被车撞死的。乍看下去不像是自杀,但是根据当年的案件报告上看,这小子是自己冲出马路,然后被川流不息的车辆给撞死了的,所以开车的司机完全没有任何过错,阿本才是过错方。

第三个就是陈晖,从大学的教学楼顶楼跳了下来。

虽然看不懂这三人之间的联系,但任宸羽还是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三个人死的时候,身边都有一尊木质的观音像。

任宸羽放下档案,问道:“你从哪儿弄到的资料?”

“文物稽查大队。”

“文物稽查大队?!”任宸羽觉得不可思议,“这三起案子,怎么看都不该归到文物稽查大队吧?”

邵鸿锦点了点头:“表面上看,的确是。”

任宸羽没有再问他什么,而是说道:“你慢慢说。”

“第一个死者,邓肯,我在一些重大的场合中看到他,例如古玩拍卖会,珍玩鉴赏会之类的。他是林涛的助手——林涛是本市最有实力的古玩商人。而就在今天上午的拍卖会上,他花了一亿八千万拍走了傅抱石的《茅山雄姿》。”

听到一亿八千万这个数字的时候,任宸羽本能地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第二个死者,阿本,表面上看他是个小偷,但他只偷珍玩,以前被我们抓过几次。他可算是文物稽查大队的常客,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两年前,但是这小子狡猾地像只狐狸,居然被他给溜走了。之后很长时间没见到他的消息了。

“他曾经特别不要脸地称自己是个雅贼,这句话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但是有一点必须得承认,就是他的眼睛很毒,偷的东西即便不是古董,也是近现代知名工艺家手工制作的工艺品。

“至于第三名死者,陈晖,你也看到了,他本身就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对文物有一定的鉴别能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三名死者表面上看来属于三教九流,毫无关联,但其实他们都和文物有关?”任宸羽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是单单从这两点来看,把他们的死混为一谈,有些冒然。”

“的确,如果仅仅是三人的身份和现场的木质观音的话,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你知道这三个木质观音有什么特殊的话,就会明白了。”

邵鸿锦慢慢说道:“五年前,海港市出现了一个著名的手工艺家,名叫路程。他有一个很知名的代表作品,原型就是大足石刻北山的数珠手观音,路程当年用一大块完整的紫龙玉雕刻了这座观音像的仿品,取名为‘媚态观音’。

“可是四年前,路程却和他的媚态观音一起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两年前,邓肯死的时候,在他的死亡现场发现了木质的数珠手观音像,观音像无论是从雕刻手法还是精细程度上,都和当年失踪的路程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阿本和陈晖,也出现了同样的木质观音。

“最诡异的是,4年前和路程一起失踪的紫龙玉观音,今天上午在拍卖会上又出现了。虽然看起来和4年前的别无二致,但是我很肯定,这座观音像,不是路程之前的那一座。”

任宸羽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邵鸿锦能从几个观音像上看出这么多名堂,看来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果然没错。

“你怀疑……他们不是自杀?可我不懂他们死亡的原因是什么。是路程回来报仇吗?可他如果没有死,他报的什么仇?”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实不相瞒,第三个死者陈晖,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跟你申请,调查这三起自杀案。”

任宸羽思索了一下,说道:“从表面证据上来看,这三个人没有他杀的嫌疑,而且仅仅从你对观音像的判断上来说,也不能作为调查此案的证据。我会和上面说明情况,并递交重新调查申请的。”

邵鸿锦这才放松了下来,由衷说道:“任队,谢谢你。”

此时,在阁楼的会客室,简凝驮着五个月的肚子依靠在沙发上,傍晚的夕阳透过天窗,透出些微温婉的光。

也许是嫁了人、怀了孩子的缘故,简凝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懒洋洋的,少了些平日里的强势。

任宸羽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杂乱地摆放着一些照片。

“刘象被枪杀时候,现场遗留的弹头是SSl09,M4卡宾枪的主用弹,美国军队装备最大的单兵武器之一,但是作为世界各国的特种兵军队及警队的惯用装备之一,有超过80个国家都在使用,更何况现场只找到了弹壳和枪击位置,并没有抓到那个开枪的人。”

简凝边听,边拿起现场照片浏览了一遍,微微点着头。

对方的行动很果断,目的就只干掉刘象,在警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撤离。这件事发生地突然,甚至一度造成了交通瘫痪,押解人员连对方的人影都没摸到。

没想到,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易子阳去找个人,却死在了异国他乡。

早知道林嘉佑终有一天要回来报仇,只是没想到竟然牵连出那么多司法部门的人员。听说监察局的人最近都是连轴转的状态。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林嘉佑的副手,也让简凝甚为在意。

“开枪的位置是在对面酒店的天台,大约500米左右的距离。”纪风飏说道,“这个距离对于专业的狙击手来说并不算远,但是必须要判断准确,开枪果断。多耽误一秒都有可能错过时机。在这种压力下能蛰伏这么长时间,开枪的手还这么稳……海港市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真的只是狙击手,那还没什么……”简凝蹙了一下眉头:“阿风,恐怕来者不善啊!”

任宸羽略微反应了一下,思索道:“刘象是林嘉佑的人,你是怀疑这件事和他有关吗?”

简凝边揉着太阳穴边说:“事实证明,从高旻的死开始,就有一股背后力量在推动这一切。但是距离高旻受贿已经过去了三年了,该不会有人能左右事态的发展这么久。我希望是我想多了。”

纪风飏没有表态,只是说道:“总之这件事情先不要张扬,免得小南胡思乱想。自从他知道林嘉佑在海港市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我真的很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傻事。”

简凝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第3节

很多认识邵鸿锦的人都会觉得除了那张脸以外,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即便是他穿着制服,器宇轩昂的走在古玩街上,即便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文物稽查大队的警察,也不会有任何小贩对他有丝毫的惧怕。

而事实上邵鸿锦从小到大也的确是这么一个人。上学的时候,他也就是文史和英语还行,驾驶技术从来都是菜鸟级的,在校期间从未当过干部……后来当了警察,射击成绩刚刚过线,格斗水平常常不及格。

但是唯有一点,邵鸿锦有着天生的敏锐,那就是他知道如何才能建立属于自己的信息来源,就比如现在,有谁会比古玩街的那些老少油条们更知道在这个圈子里面,谁能有这样的手艺,做出不亚于路程的手艺的仿制品呢?

没错,一尊木质的“媚态观音”,雕刻手法细腻精致,一如当年的路程。

如果不是路程回来了,就是海港市出现了第二个如他一般的天才。

而古玩街里面藏龙卧虎,这些人显然对他颇有好感,必要的时候愿意给他提供一些消息。

邵鸿锦将桌子上的安全帽夹在腋下,然后拿起车钥匙,拍了拍任翊飞的肩膀,说道:“霸霸要问了就说我出去溜达溜达!”

“你要去哪儿?!”任翊飞压低了声音说道,“外面马上就下雨了!”

邵鸿锦一边走一边回:“它不会下的!”

这鬼天气阴阴晴晴的已经好些天了,当邵鸿锦每次醒来以为今天一定会下雨的时候,过不了两个钟头就会看到窗外的阳光灿烂,又在以为阴霾已经过去了的时候,下一秒钟视野里就黯淡了下来。

邵鸿锦跨上他的豪爵,欢快地奔向他的目的地。

任翊飞略无语地叹了口气,又一次感慨他这是什么命啊!

真心实意交的朋友,从凌霄到邵鸿锦再到李时余,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没多久,邵鸿锦就更加确定了,他必须要适应他那个傲娇的桑塔纳!

积攒了多日的雨水就在一道划破晴空的闪电中,伴随着雷声滚滚而下,翻涌而来,简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他。

他有些狼狈地将车熄火,停在路边,自己跑进一家屋檐下躲雨。

古玩街的小商贩们显然比他更懂得识时务,早早地就收了摊子,之前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街道此时此刻显得无比的萧索与寂静,路上甚至连一个匆匆赶路的人都看不到。

没有人会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中出来挑宝贝,而小贩们的家往往距离他们的摊位都不远。

邵鸿锦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感觉自己真像个大笨蛋。

鞋子踩着水的声音由远及近,邵鸿锦抬起头,视野就撞进了一片如墨一般的漆黑之中。

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滴了一滴下来,打在眼睛上,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对方的那双眼睛。

扁扁的杏核形状,里面藏着一大颗黑珍珠,杏核下面有一条卧蚕。

改良的盘扣中式上衣,深蓝色的中裙,白色纱袜,黑色的低跟皮鞋,纤细白皙的手里面握着一把24骨的秦风汉月油纸伞。

对方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神情似乎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便舒展开,带着些许试探地开口:“邵警官?”

邵鸿锦下意识地点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杜姑娘。”

杜若梨涡浅笑,道:“进来避雨吧!”

邵鸿锦这才注意到,他此时此刻避雨的屋檐,就杜若的店——天一阁。

天一生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实在不好意思。”邵鸿锦打着哈哈:“没想到这天儿说变就变了。”

对方只是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天气,你就不该出门。”

说着,杜若收起伞,然后打开店铺的门。

邵鸿锦只在装修完的时候造访过天一阁,彼时他还在文物稽查大队。当时店里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件商品。现如今,古色古香的仿梨花木柜子里面装着现代化的玻璃和灯饰,灯饰下面,各式各样的藏品交相辉映,一个个流光溢彩。

杜若在门口已经把黑色的伞收了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然后把它放在了进门边右手的位置。

“坐吧,邵警官。”

“谢谢。”

邵鸿锦在屋子里面的藤椅上坐下,面前放着一个方桌,加上他坐的这把一共有四个椅子,想必是为了客人休息而准备的。

杜若在柜台后面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他:“擦擦头发吧!这种天气很容易感冒的。”

邵鸿锦接过来,职业性地观察到对方细长的手指,手指间有一些不太明显茧子和细小的伤口,就像是他在古玩街上经常可以看到的造假的小商贩手上会留下的痕迹。

指尖细长比较容易处理仿制品中的细微细节,而茧子则是长期从事这项工作留下的,细小的伤口大概是被刻刀或者镊子误伤造成的。

伤口很新,是最近才有的。

邵鸿锦一边擦头发,一边精准地推测着。他的导师曾经说过他是天才,不仅仅在于文物的鉴赏方面,而是与文物有关的方方面面。

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某一方面的特殊才能,就会收回他在其他方面的才能,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做警察做的并不出众的原因。

杜若话很少,给他递完了毛巾,便打开了饮水机,从柜台下面的柜子里面拿出一次性杯子和茶叶,拿在手里面停顿了两秒,然后问道:“普洱好吗?”

“我不懂茶。”邵鸿锦大方承认着,“基本上再好的茶,到我这儿都跟白开水一样。”

杜若浅浅地笑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坦诚。

“那我用一次性杯子和纯净水给你泡茶,也觉得安心多了。”

两个人都不是特别的讲究,这个认知让人舒坦了很多。

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但却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杜若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椅上,捏了些茶叶到杯子里面,然后就静静的等着水开,显得特别的安静。

门板隔绝了外面大雨倾盆的声响,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钻了进来,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每扇窗户都被露出了小小的一个缝隙,不至于让雨水钻进来,却也很好的产生了对流的空气,屋里丝毫不觉得沉闷。

饮水机停止了动静,杜若将热水注入杯中,然后端着杯子递给邵鸿锦。

邵鸿锦友好地接过,一次性纸杯并不能阻挡滚水的热度,那种热度从指尖一直钻到四肢百骸,因为雨水而几乎凉透了的身体立刻温暖了起来。

水很烫,无法入口,所以邵鸿锦只是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捧在手里,放在鼻尖,白色的水雾升腾了起来,被鼻尖呼出的气体打散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就一个人?没请个帮手什么的?”

“开业的时候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请个人我怕工资都付不出来。”

“也可以请你的亲戚或者朋友来帮帮你的忙。”

杜若沉默了许久,久到邵鸿锦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有意无意的套取他的信息了?

“我没有亲人,”杜若开口了:“也没有朋友。”

邵鸿锦愣了半晌,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就响了起来。

邵鸿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把手机默默地放在离自己的耳朵最远的位置,然后按了接听键。

任宸羽在电话那头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样冲他吼道:“邵鸿锦!你又给老子溜号到哪里去了!不是你要查案的吗!出事儿了你知不知道!”

邵鸿锦顿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来了精神,问道:“任队!出什么事儿了?”

“张世宇死了!”

任宸羽并没有说对方是谁,但邵鸿锦还是瞬间明了。

海港市最有名的收藏家,张世宇,死了。

邵鸿锦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慌忙说道:“任队!我现在就过去!你把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邵鸿锦略带歉意地对杜若说道:“看来我只能下次再喝你泡的茶了!”

“工作重要。”杜若冲他露出“没关系”的微笑,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对他说道:“你等一下。”

说完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件四四方方的雨衣,交给他。

说真的邵鸿锦有些感动。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大老爷们儿,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都带着一种风雨无阻的态度,这似乎是从上了中学开始就养成的习惯。而他的初恋女友,白芷,更是一个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女子,而且他们朝夕相对的那段时间两个人都还太年轻了,所以跟关怀体贴这种词没什么关系。

邵鸿锦想,杜若是除了自己的妈之外第一个会给他递雨衣的人。

“谢了!”邵鸿锦接过对方善意的关怀,说道:“明天还你!”

“你什么时候来了,顺道还我就行。”杜若说道。“反正我也不急着要,你也没必要为一件雨衣特地跑过来。”

“我是顺路啊!”邵鸿锦朝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再说了,我还没报答你今天收留我的恩情。”

“真的不……”

“就这么说定喽!”邵鸿锦自顾自地作出约定,然后推开门,雨水横着刮进来,他赶紧走出去,关上门。

骑着摩托车离开之前,他冲着窗户边的杜若挥挥手,喊道:“明天见!”

摩托车的轮子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杜若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屋去了。

似乎收留了一个大麻烦。

她揉着眉心想。

邵鸿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堪称高档的小区,离市中心非常远,他甚至在中途还给自己的摩托车加了一次油。

这个小区里面住的大都是一些名人,例如明星、企业家、政治家之类的,所以日常的管理非常的严格,住户之间也甚少去打探对方的生活,大家似乎都知道这里面的一些规则,并且在表面上执行得很好。

邵鸿锦进到里面着实费了一些功夫,而且他也能确实感受到,的确是出了大事了,因为在小区里面停了好几辆警车,有刑侦大队的,有文物稽查大队的,也有技术部的专用车。

邵鸿锦上到指定楼层,屋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从屋内飘出一股刺鼻的腐败味道。

邵鸿锦出示了证件之后走进去,任宸羽看到他招呼道:“小邵,你过来!”

邵鸿锦朝他走过去,任宸羽从技术人员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试样袋,问他:“你过来看看,这个东西跟上次那个是不是一样的?”

试样袋里面装着一个木制的“媚态观音”。

这尊媚态观音,虽然在大小上与之前陈晖的自杀现场那尊不太一样,但是邵鸿锦已经将之前那尊观音像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观察了无数遍,他可以很肯定,这尊观音和之前那尊出自同一人之手。

借此机会,邵鸿锦得以仔细打量张世宇的家。

张世宇住四室两厅,将近一百八十平方的房子,这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无疑是太大了,可是邵鸿锦丝毫不觉得空旷,因为在他的家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藏品,有的是真古董,有的是精良的现代化文艺品。毫无疑问的,张世宇是一个审美非常高的人,他所收藏的东西,即便没有那么高的年代价值,绝大部分也都非常的漂亮和精致。

而张世宇则平躺在地上,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但是还是可以看到在他的胸口处插着的一把骨匕首。刀身是蜿蜒的S型,刀柄是锯齿形,细长的刀身有大半没入胸口内,邵鸿锦似乎能透过他的皮肤看到里面尖锐的刀尖。

“根据法医的初步判定,他五天前就死了。”任宸羽说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多余的血迹,从刀柄没入的角度和反手插入的方式初步判定,他是自杀的。”

“考古学家发现最早的骨匕首出现在新石器时代,距离现在有几千年的历史了。”邵鸿锦说道:“任队,你看看周围,看看张世宇家里面摆放的这些藏品柜,看看上面摆放的那些藏品,你甚至可以让法证带着白手套去摸摸看,看看能不能从那些东西上面摸到一丝灰尘。”

任宸羽不解其意,但是依然找了一个技术人员按照邵鸿锦的意思去做了,等到技术人员回来的时候,伸出双手,白手套依然干干净净的好像新的一样。

“任队,张世宇的家里面门窗紧闭,因为有很多文物是很脆弱的,它们很容易被空气侵蚀和风化——我知道这里面的味道有些难闻,但是你可以让那位同事把那扇窗户关上吗?”

任宸羽顺着邵鸿锦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有一个小警察站在一扇半开的窗户前,面色有些尴尬。

任宸羽朝他喊道:“你在干什么!关窗!”

小警察赶紧关上窗。

“很好,我们继续。”邵鸿锦满意的点点头:“张世宇非常喜欢他的这些藏品,我猜他最少每天要擦一次他的这些藏品,即使他死了可能有……五天,但是因为他把房子打扫的纤尘不染,而他的家里门窗紧闭,所以这些藏品依然是干干净净的。”

邵鸿锦说完,看着任宸羽:“任队,你告诉我,一个这么爱惜自己藏品的人,会用一把可能有2000-5000年历史的骨匕首自杀?让他血液中的铁,去慢慢的腐蚀这把光泽度有八成的骨匕首?”

任宸羽瞪着眼睛看着他,张着嘴动了动,然后才自我说服一般:“也许……他觉得在他生无可恋,决定要自杀的那一刻,应该有一个殉葬品?你知道的……这些有恋物癖的人,脑子都有些不正常。”

“任队,相信我,张世宇怎么也找不到生无可恋的原因。”

就如陈晖一样,拥有成功的人生,却还是走上了死亡。

但是,张世宇的死亡,无疑是让他开始怀疑陈晖的死亡是否是自杀。

而现场遗留下来的木制观音像,是否引领他们去调查当年路程的失踪呢?

第4节

张世宇的离奇自杀,自杀时身边出现的木质观音像,正式让这几起看似毫不相关的案子变成了一系列诡异的、匪夷所思的连续自杀案。

邓肯,阿本,陈晖,张世宇。

邓肯表面上看来跟文物没什么关系,但是他是海港市最有实力的古玩商人林涛的助手,而且是深得林涛信赖的左右手。

阿本呢?一如之前所了解的那般,他是个只偷珍品的“雅贼”。但凡这种贼,都具有非常毒辣的眼光和视角,能让他们下手去偷的东西一定是世间罕见,甚至于举世无双。

陈晖是历史系的副教授,他曾经在大学的时候发表过一篇《由巴蜀符号解读历史古文物天书——巴蜀文化》的论文,当时在历史研究界引起了轰动。鉴于两个人是大学同窗,所以邵鸿锦知道,陈晖为了完成这篇论文,私底下对古文物进行了深刻的研究。

张世宇与古文物的关系就更不用多说。

这四个人,看似没什么联系,但是他们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就是珍玩与古文物,而现场遗留下的观音像就让这个目的更加明显,就是媚态观音。

而媚态观音,第一个指向的人就是四年前离奇失踪的路程。

路程不知所踪,而四个死者显然已经无法开口,所以邵鸿锦决定去拜访一个人,古玩商人林涛。

林涛十五年前从老家到海港市打拼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能在海港市古玩行里做成现在这样的势力,离不开傅教授的全力提携。

傅教授是海港市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也是全国知名的古玩藏家,这一阵又凭借《唐史讲坛》系列电视讲座这个大众平台红极一时。

林涛和傅教授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杂志报刊都会时不时的把他们拎出来报道一番。而林涛在前阵子的拍卖会——就是邵鸿锦也去了的那个——以超过七位数拍下了那尊紫龙玉的“媚态观音”,并把它转送给了自己的恩师。现在那尊媚态观音就在傅教授的家中。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邵鸿锦坐在林涛家的客厅里面想,这件事又没有诏告天下,只是报刊杂志中这么报道了而已,他完全可以不去看这些报道的。毕竟谁也没有强制他必须去看这些报道对不对?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坐在沙发上,丝毫不觉的自己的意外拜访有多么的突兀。

林涛似乎在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在二楼迟迟没有下来,邵鸿锦赖在沙发上,也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就这么互相僵持着大概有十多分钟,林涛终于急匆匆的下了楼梯,脸上挂着虚伪客套的笑容,连连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邵鸿锦在看到他下楼的那一刻就已经站了起来,此刻他面对着林涛伸过来的手,红着脸局促不安的握住,就像是一个崇拜他的大学生一样。

“林……林老师,你……太客气了!”邵鸿锦紧张的都有些大舌头了:“我特别喜欢您,真的!我之前看了很多关于您的报道,我觉得您的成名经历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希望您不会介意我的冒昧!我实在……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太喜欢您了!”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觉得汗颜。”林涛表面谦虚的应道,但是心里面还是觉得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喜欢这样的奉承话的,他甚至有些小小的内疚,不该让这个可怜的、只是盲目崇拜他的“港大历史系的博士生”等这么久。

“请坐吧!”

“林老师!我没想到您看起来这么年轻!”邵鸿锦的左脑不停地在鄙视着自己的虚伪,右脑却快速的扮演着一个盲目崇拜者,“林老师,我跟您一样,也是从老家到海港市求学的!您的成功简直就是我努力的方向!是我人生路上的指明灯!是我在知识海洋中遨游的灯塔!”

林涛在心里想,可怜的孩子,因为对我的盲目崇拜,导致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但是,这种人在生活中也是很常见的,不是吗?

林涛适时打断了他的赞美之词,问道:“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邵鸿锦来着!”看看他多么真心,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模仿对方。

“哦,小邵啊!”林涛语气慈祥的仿佛真的就是一位睿智的长者:“你来拜访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老师,关于您的成功史,外界已经报道的很多了,我今天冒昧拜访来是想知道,我能不能亲眼看一看您的那些藏品?”

“这个……”林涛露出为难的表情:“……你知道的,它们大都很贵重……”

“是是!这个我知道!”邵鸿锦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是林老师您也是从老家过来的,应该了解像我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孩子,在刚刚到这个光怪陆离的大都市的时候,内心的渴望……”

渴望。

林涛在内心里细细的砸吧了一下这个词,顿时涌出了一股辛酸。

“好吧,你可以看他们一眼。”林涛说道:“但是,只能看,不能摸。”

“好的!”邵鸿锦激动的蹦了起来:“谢谢你林老师!”

林涛的收藏都在二楼,和张世宇比起来,他的收藏并没有那么广,但是却少而精,每一个收藏品都价格不菲。

而邵鸿锦则连连发出惊叹:“这个!这个是‘瓷母’吗?!”

“只是仿制品。”林涛谦虚地说道:“正品在故宫博物院。我这件是在斯纳金拍卖专场拍到的,与故宫瓷母有着99%相似性。”

“天哪!天哪!真了不起!”邵鸿锦赞叹道,“这是《兰亭序》的拓印吗?”

“是的。”

“啊!这个!明万历的青花凤纹梅瓶!”

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邵鸿锦在丢够了脸之后,突然一派天真地问道:“怎么不见林老师之前拍的那尊紫龙玉观音呢?”

然后就看林涛猛地一变脸,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却有些生硬:“我把它送给傅教授了。怎么作为我的粉丝,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抱歉林老师!我真的不知道!”邵鸿锦难过的说:“我本以为,我可以看到路程死前的最后一个作品的!”

林涛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质问他:“谁告诉你路程死了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尖利。

邵鸿锦一改刚才的天真烂漫,而是直视着林涛闪烁的眼睛:“所以他是真的死了是吧?林老师。”

“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林涛说道:“小子!你该走了!”

邵鸿锦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针正慢慢指向十一点。

“我的确该走了。”他笑道:“谢谢您今天的热情招待。”

邵鸿锦走后,林涛顿时瘫坐在地上。

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孩子,他究竟是谁?

第5节

邵鸿锦出了林涛家,一只手把摩托车钥匙抛上天,接住,再抛上去,再接住,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电话。

“霸霸,我今天不去队里了啊!跟您老请个假!”

“邵鸿锦!”任宸羽的声音依旧威严中带着一丝对他的气愤:“马上都到中午饭的时间了!你才给我请假说你不来了!你有没有诚意!”

“就是因为我必须先拿出我的诚意,然后才敢跟您请假啊!”邵鸿锦嬉皮笑脸的说道,“霸霸,我真是在查案,虽然现在还没办法确切地向您汇报我的进展,但是等我把所有的这一切都查清楚了,您就会知道我有多么真心,多么努力了。”他只是没有说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件事。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早晚有一天把你小子这张嘴给缝起来!”

任宸羽大概已经对邵鸿锦绝望了,所以并没有拒绝他的请假。

因为即便是他拒绝了,邵鸿锦依旧会旷工的!

这个小混蛋!

邵鸿锦直接开着他的摩托车去了古玩街,路上还在他认为最好吃的那家小吃店打包了两份午餐。

等去到“天一阁”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物流的车。杜若正在一个个的打开箱子,查看货物是否破损。

而快递却一脸不耐烦,急等着拿钱走人,嘴里嚷嚷着:“你放心啦!我运送货物那么多年,还没有出过事故!你这些东西不会破损的啦!你们这些娘们儿做事儿就是磨叽!我给别人送货,还没有这么慢的!”

而杜若似乎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有条不紊的继续验货。

“不对吧!”邵鸿锦把车停好,提着午餐袋子走过去,敲着车门说道:“前几天陈寡妇骂街,说有一个天杀的司机在他的运送过程中把一件贵重物品给摔碎了,骂了整整两个小时诅咒这个司机断子绝孙,是不是你啊?要不把陈寡妇叫过来认认人?”

陈寡妇风骚泼辣,这在整个古玩街上都不是什么秘密。

想到被她拽着又骂又扇又挠的,司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啦好啦!你们慢慢点!可以了吧!”

邵鸿锦把午餐放到屋子里面,走出去蹲在地上跟杜若一起检查。

他注意到,杜若进的这批货物,最贵的也在市价几千块左右,但是她的眼光很专业,丝毫不亚于张世宇。

紫砂六万壶,市价五千左右。

桃福纹粉彩罐,市价八千左右。

清乾隆粉彩描金贵妃醉酒图葵口盘,市价五千左右。

最贵的是清乾隆祭红釉天球瓶,市价两万左右。

邵鸿锦主动帮杜若清点货物,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通过杜若对这些物品的标价,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人,是诚实还是奸诈。

两个人毕竟比一个人要快,效率顿时高了起来。

点完了货物,把钱付给了司机,司机嘟囔着以后再也不往这儿送货了,骂骂咧咧的开着车走了。

往屋里面搬的时候,邵鸿锦趁机对她说道:“这群司机,嘴比较臊,你别介意。”

“嗯,我没介意。”

邵鸿锦觉得杜若有些冷,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冷。

但是想到她给自己送雨衣的行为,邵鸿锦又觉得,她的冷像是装出来的。

把箱子一个个都搬进屋,邵鸿锦把塑料袋里面的一次性饭盒放到桌子上,招呼他道:“先吃饭吧!这家店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谢。”杜若在椅子上坐下,问他:“多少钱啊?我给你。”

虽然没拒绝,但是听起来却比拒绝更难受呢!

但是邵鸿锦致力要跟古玩街的每一个商家都搞好关系,以便于他今后工作的开展,所以厚着脸皮说道:“别啊!我虽然是个小穷警察,但是还不至于连这点儿钱都斤斤计较吧!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别说什么给我钱这种话了!”邵鸿锦及时堵住他的话头:“赶紧吃吧!下午还一堆活儿呢!”

杜若抿了抿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掰开筷子默默的吃起了饭。

她有些搞不清楚这个小警察到底是要干嘛,所以直觉地告诉自己应该跟他保持距离。

可是想到这个小警察在古玩街的人缘以及他出现在这里的频率,杜若就觉得要跟他保持距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很郁闷。

终于,她开口问道:“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这是嫌弃吧?是吧是吧?

邵鸿锦心里的那个小人蹲在角落里面暗自垂泪。

“用啊!”邵鸿锦嬉皮笑脸道:“对雨花台的巡视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言下之意是他现在就在上班,他没有偷懒。

估计文物稽查大队的大队长在听到他如此“爱岗敬业”的宣言之后,会感动地痛哭流涕吧!

吃完了一顿气氛怪异的午餐之后,两个人把箱子里面的藏品一个个拿出来,擦干净,放到柜子上。

邵鸿锦看了眼杜若的定价,虽然比市价上的高,但是高的并不多,也仅仅是在一个可以给买家讨价还价而自己又不至于亏本的区间内。

邵鸿锦在心里对杜若这个面冷心热的女子重新审视了一番。

上次过来的时候在下雨,邵鸿锦挺狼狈的,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看这些珍贵的物件儿。今天搭眼一扫,一眼就被百宝阁正中央放着的铜胎镀金麒麟吸引了眼球。

“杜若,”邵鸿锦走过去,细细端详着台子上的麒麟,问道:“这只麒麟是乾隆年间的真品吗?”

“是的。”杜若走到他身边,端起麒麟细细摩挲着。“不过,这只是瑞麒。”

“瑞麒?”邵鸿锦来了兴致,问道:“我只知道麒麟分雄雌,原来也有名字的吗?”

“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尊。麒麟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并称五大神兽,性情温和,传说能活两千年。古人认为,麒麟出没之处,必有祥瑞之昭,故而将麒麟分别为瑞麒、庆麟。我这只便是瑞麒殿下。”

“我之前有看到过资料,当年英法联军侵入圆明园劫掠时,将这对麒麟分开,一件留在英国,一件留在了法国。留在法国那件被欧仁妮皇后放在了枫丹白露城堡侧殿底层,另一件于1965年在伦敦佳士得拍卖公司售出,1989年在伦敦一件古董店转让,后被一名台湾人收藏。”邵鸿锦对很多古文物的来历都如数家珍,谈起来自然是信手拈来。“怎么会落到你手上呢?”

杜若看着他,黑水晶葡萄一样的双眼因为过于专注,而带着一股莫名地吸引力。

“邵警官,你信不信万物有灵?”

邵鸿锦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华夏民族经历上下五千年的风风雨雨,可在清朝之前即便是改朝换代,老祖宗的东西也从未流出过国门。拿破仑三世1848年当选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总统,1952年称帝,建立法兰西第二帝国,1856年发动鸦片战争,1860年瑞麒和庆麟殿下被盗,庆麟殿下被拿破仑三世带走。此时拿破仑三世的势力应该说是如日中天,却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惨败。若说万物有灵,是否可以迷信地做出一个猜测,是英法联军强取豪夺的行为,惹怒了两位殿下呢?”

杜若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话另有意见:“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存在之合理性。老祖宗既然有传说流传下来,就说明传说本身是有据可考的,并非迷信。民间有传闻‘得麒麟者得天下’,大清王朝如日中天之时,德蒙麒麟庇佑。而后几十年间伴随着清王朝的没落,麒麟理应寻找下一个主人。外人只知道拿破仑三世鼓励工业、建立铁路、发展农业、支持公益,却不知,庆麟殿下本是庇佑女子的瑞兽。”

杜若的最后一句话,果然让邵鸿锦大感意外,瞪大了眼睛,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

“当年,欧仁妮皇后和茜茜公主被赞誉为欧洲最漂亮的两个女人。其中,欧仁妮皇后不同于茜茜公主的洒脱清新、天真浪漫,她机敏灵巧,玲珑剔透。在1867年,欧仁妮皇后夫妇同奥匈帝国的伊丽莎白皇后夫妇在萨尔茨堡举行会见。其间,欧仁妮皇后为马克西米利安之死向苏菲皇太后表示慰问,其态度之诚恳、语气之真切深深打动了本来很有一些怨恨的奥地利宫廷。这件事在历史上很出名,然而早在十年之前,欧仁妮皇后便已经展现出了她的政治天赋,曾经三次担任法国摄政,并且经常参加大臣会议,发表意见,并做决定,在政治事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庆麟殿下最后会辗转栖息到法国,也是天命所归。”

麒麟于1860年被盗,而1861年,慈禧便开始了长达48年的垂帘听政生涯。

邵鸿锦听的一身鸡皮疙瘩。并非不熟悉这些国内外历史,只是没想到这看似没什么关系的历史进程,竟然由一尊失窃的麒麟给串联了起来。

“这么说,是麒麟择主,而不是人类在选择他们了?”

杜若却是不再分辩了,只是把瑞麒恭谨地放了回去,继而说道:“两年前,那个台湾的商人说是自己的气场降不住这种瑞兽,愿意将他赠与有缘人。我便提议,与其将瑞麒殿下赠与他人,不如物归原主。台湾商人也很怀念曾经生活在大陆的亲人,便由我将瑞麒殿下带回来,准备择日捐赠给故宫博物院。”

邵鸿锦听完,不由对面前的女子萌生了一股敬佩之心。面对如此珍贵的物件,能不动贪心,定然是一个心志坚定、淡泊名利之人。

“若真能将麒麟上交给国家,你也算功德加身了。”

杜若浅浅地笑了起来。

如春桃初绽。

第6节

其实,对于邵鸿锦这个个体,任宸羽是确实束手无策。

在任宸羽的印象中,大学读历史,后来又进到文物稽查大队工作的人,应该是那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打扮土气的要死、做事中规中矩的书呆子才对。

可邵鸿锦的行事作风却完全与之惯性思维相悖。他独来独往,自成一派其实在这点儿上和纪风飏有点儿像,但是纪风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厚脸皮,而邵鸿锦给人的感觉就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印象,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是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

一个哪怕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是让他毫无形象地撒泼耍赖满地打滚都无所谓,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就可以的人。

所以,邵鸿锦很快就让任宸羽觉得他跟其他人都不同,最起码是跟他所认识的警察们不同。

作为执法人员是不应该存在有灰色地带的,只是邵鸿锦觉得,反正自己从来也不是什么精英份子,他身上所有警察该具备的特质都是中庸的,也就没必要让自己大义凛然。

他在心里有一条自己的底线,这条底线是和一切情理法都无关的,所以培养了独属于他的性格和作风。你可以不赞同,但是他依然会这么做。

如果说纪风飏的底线是纪蔚南,那邵鸿锦的底线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行为。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格子中。

纪蔚南反而觉得他很聪明,大抵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一个可以在灰色地带也游刃有余的人,他肯定很聪明。

林涛很可疑。

这件事对邵鸿锦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究竟可疑到何种地步——比如只是跟路程案有关,或者直接参与,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就是最近在海港市频繁出现的媚态观音——不管是紫龙玉的,还是木质的,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个人的手艺与当年的路程相比丝毫不差,或者说更甚于路程。

这件事让邵鸿锦觉得有些诡异,他本来不确定路程已经死了,所以只是吓唬一下林涛,在他精神最亢奋最不设防的时候说出另外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而林涛给他的反应不是突然转变话题的猝不及防,反而是一种意外和恐惧,这样的反应让邵鸿锦觉得,路程的确是死了,而且林涛清楚地了解全部过程。

当然,这只是邵鸿锦的一种推测,毕竟路程已经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而且隔了四年之久,估计即便是现在给他们挖出了路程的尸体,要还原他死亡的真相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邵鸿锦觉得他总不能拿着这么一个毫无证据的推论去申请满城找尸体吧?

比起这件事让他更在意的是,如果紫龙玉观音和木质观音出自同一人之手的话,紫龙玉观音毫无疑问的属于四年前的路程,可路程已经死了啊!木质观音的主人难道是路程的魂魄吗?

想到这里邵鸿锦人忍不住自嘲,自己什么时候也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

“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媚态观音”和“路程已死”的两条结论是一条悖论,非A即B,自己总得想办法去推翻其中一个。这就是邵鸿锦的性格。

他不是死板的、硬要钻牛角尖的、凡事都讲究实事求是的人,他总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必要的时候推翻自己重头再来。

也许我最该做的是找路程谈一谈,这样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邵鸿锦自嘲地想。

可惜,路程已经死了。

“他死了。”

周围很安静,光线有些暗,一个年轻的女人躺在沙发椅上,闭着眼睛说道:“他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他杀了。”

一旁的椅子上,夏晚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笔记本。她一边听女孩讲述,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夏晚晴是海港市诸多的心理医生之一,她做的不算很出众,一个月大概只有那么两三个病人会拜访她,但是她在海港市只是只身一人,在一座商业大厦里面租了一间办公室。心理医生的收入在所有行业里面算中上,所以即便病人不多,她的日子也并不拮据。

直到大概一年之前,眼前这个女人来找她。

她看起来并不大,却也不小,如果要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轻熟女是很合适她的。

这个女孩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女孩一定是遇到了非常大的心理问题,因为她看起来糟糕透了。

她的眼睛下面有重重的黑眼圈,即使是用粉底也无法遮住。她的眼神跳跃着,像是受惊了的小鹿一样。她的面部表情紧绷,眉毛上扬,鼻孔不断的翕动着。

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的向夏晚晴哭诉着,她有多么地害怕,恐惧,她被梦魇死死地纠缠着,日夜不停,几乎要压垮她的精神和肉体。

但是,这个女人她有心理障碍,她无法回想让她感受到无以复加的恐怖的那个梦魇是什么,所以对她的治疗拖了很长的时间。好在她是一个在经济上非常不计较的人,给的治疗费总是很充足。

刚开始的时候,夏晚晴只是保守地对她做开解治疗,给她一些让她可以好好休息却又不那么刺激的药物,因为她发现对待这个女病人完全不能操之过急,如果让她回想那个梦魇的话,她会歇斯底里地尖叫,把自己蹂躏的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而一个疯子一样的病人,是无法接受心理治疗的。

女病人的情绪是最近一个月才稳定下来的,夏晚晴试着引导她去回想。

“他是谁?”夏晚晴问她。

女病人激烈的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说出来,我害怕!”

“那好吧,我们不说出她的名字,你也不用怕。”夏晚晴温柔的安抚她道:“那我们来谈谈后面的事吧!如果他死了,为什么看不到他的尸体呢?没有看到尸体,就没办法证明他死了。你看,这只是你的一种想象,对不对?”

“不!这不是想象!”女病人反驳道:“他们把他的尸体毁了!把容易和动物混淆的部分拿去扔了,把明显的特征留下用锅煮了!”

夏晚晴突然觉得反胃,她似乎可以闻到鼻间飘着的,煮肉的味道。

那些肉在锅里面翻滚沸腾着——可能还有一颗脑袋,或者女人的子宫或者男人的睾丸——它们由黄变红,再由红变白,最后从骨头上脱落。

肉在锅里面慢慢地融化了,水面上漂着一层厚厚的人油,白花花的。

被敲碎了的骨头还在锅里面慢慢地炖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裂的声响,就好像被煮的已经没有了胶质的猪肋骨或者鸡爪子,牙齿咬上去嘎嘣响。

而野狗则在垃圾箱里面,翻找着他被扔掉的、跟动物肉混在一起的其他部分。

夏晚晴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想下去了,事实上她开始有些不再想理会这个濒临疯狂的女人。

闹钟适时发出“叮”的一声声响,提醒她治疗时间到了。

夏晚晴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这真是个可怕的噩梦,我很愿意帮你分担这份恐惧。那么我们下次见,傅小姐。”

第7节

“路程已死”的推论暂时不可考,邵鸿锦就只能依然从媚态观音下手。他这次的目标就是被林涛转交给傅教授的紫龙玉观音。

傅教授和林涛不同,他是难得的德高望重并且名利双收的老教授,早在邵鸿锦还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的时候就在电视上见过他。为了表示自己最他的尊重,邵鸿锦难得的在拜访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而不是像拜访林涛那样,完全不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傅教授听说有这样一位后生要来拜访,很愉快的接受了。

邵鸿锦对傅教授的拜访显得单刀直入了很多,他觉得这样一位老人,已然洞悉了世间百态,而且大家都在传傅教授是一个生性平和、心胸开阔、大智若愚的人,所以邵鸿锦完全没有必要搞那么多的花头。

“听说林涛老师将前段时间拍到的那尊紫龙玉雕刻的数珠手观音转赠给了您,是吗?”

“是的。”傅教授说道:“紫龙玉观音是路程失踪前的最后一件作品,并且伴随着他的失踪,这尊观音像也消失了踪影,直到他失踪一年后才在市场上又听到了关于它的消息。”

傅教授口中的“它”指的是紫龙玉观音,这件事邵鸿锦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并且听说,之前收藏过这尊观音像的人,最后都死了,所以很多人视之为不详,认为在它的身上有路程的诅咒。

“只是它其间辗转了一些人,我无法一一打听清楚,所以后来线索就断了。”傅教授继续回忆道。“直到这次我听说它要被公开拍卖,就特地嘱咐林涛,一定要将它收回来。”

“您说‘收回来’是什么意思?”邵鸿锦敏锐的抓住了傅教授话中的疑点:“难道这尊观音像不是路程的吗?”

“不,它当然是路程的。”傅教授笑了起来,似乎在笑邵鸿锦的敏感。“路程当年也是我的学生之一,但是这件事很少人知道。他失踪了,我觉得我有义务将他的作品收回来,待将来有一天,可以还给他。”

“可是路程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说过他是您的学生。”邵鸿锦相信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以为路程是自学成才。

“是我告诉他,出了门之后,就不要再说他是我学生。”傅教授继续说道:“其实路程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相反的,他在这方面相当的迟钝,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对这方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

邵鸿锦忍不住皱眉,傅教授口中的路程和他知道的路程,似乎是两个人。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质疑傅教授的话,而是继续问道:“可大家都说他是天才。”

“我从不在乎他是天才还是痴才,让我决定不再教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态度不端正,他沉迷于功利的追逐,又心浮气躁,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做我们这个行业的。”傅教授慢慢说着,“但是我也很困惑,这样的他,做出来的东西却相当精致,连我都不得不赞叹。”

在邵鸿锦的请求下,傅教授带他去看了那尊紫龙玉观音。

正如他一直确信的,这尊观音像和另外两个木质观音像的的确确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并没有解开邵鸿锦心中的谜团,反而让这个谜团变得更大。

邵鸿锦也并没有马上否认自己心中“路程已死”的推断,在跟傅教授的谈话中,他突然萌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一个让A和B同时成立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更加让这件事变得匪夷所思了。

在准备离开傅教授的家的时候,邵鸿锦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叫白玉雪,是傅教授的妻子,比傅教授小了十二岁,但是从外表上来看两人的年龄差距远不止十二岁。

白玉雪美丽,时尚,带着成熟女人的优雅、从容与风情万种。她看到邵鸿锦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非常有涵养地向他点头示意,并且用同样的神态来对待傅教授,可以看出夫妻间感情的淡漠。

难怪圈子里一直有传言,林涛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势力,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与白玉雪是同乡,两个人你来我往,暗生情愫。

邵鸿锦并无意八卦别人的隐私,他很快便离开了傅教授的家,骑车赶往古玩街。

今天杜若在天一阁请街坊们吃饭,这还是之前邵鸿锦提醒她的。但是她并没有通知他。

邵鸿锦决定忽略自己“未受邀请”这件事,做一个不速之客。

对方是个女人,又恰巧是个妙龄女子。邵鸿锦相信古玩街里面现在一定谣言满天飞了,他相信那些人会编出无数个或浪漫旖旎或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来编排他,但是邵鸿锦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杜若身上的秘密。

神秘的人不一定都可疑,但是像杜若这种把店开到闹市的人,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却又想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如果用邵鸿锦的判定标准来看,这就是可疑。

就好像古玩街的那些小贩中不乏故作神秘以吸引顾客之流,但是他们的出发点就是做生意,所以他们笑脸相迎,舌灿莲花。说白了,全是俗人。

在这样的环境中,杜若的出现,就显得非常的突兀了。

邵鸿锦到达“天一阁”的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李寡妇豪爽的笑声,可能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说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所以笑的特别夸张。

邵鸿锦推门进去,看到一群人围在店里面,撑了一张桌子在吃火锅。

杜若在看到他的时候眉心猛地一紧,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邵鸿锦还是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

其他人倒是对他很热情,一个劲儿的招呼他赶紧过来,赶紧关门,热气都跑掉了。

邵鸿锦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自己还是受大部分人的欢迎的,所以他也就很自觉自发地坐了下来,并且将手里面的酒摆上桌,表示自己并非空手来吃白食的。

杜若拉不下脸撵人,所以只能由着他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你们这儿好热闹啊!”邵鸿锦笑着说道,“门外就听到大嫂你的笑声了。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能让小寡妇这么开心的能有什么事儿!”何大叔声音洪亮地说道:“她除了整天琢磨着给你介绍小女朋友,就是琢磨着给小杜介绍小男朋友!小寡妇没羞没臊的,也不看看小杜受不受得了!”

“我呸你的!”李寡妇瞪了何大叔一眼:“小杜又不是未成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就会假正经!”

邵鸿锦也不说话,他是真饿了,所以低着头吃东西,不过从扬起的嘴角可以看出来他听得很开心。

等两个人斗嘴斗得差不多了,邵鸿锦才开口,笑道:“是这样啊!那结果怎么样啊!”

“这不是还没结果么!你就进来了!”李寡妇似乎在嗔他来的不是时候,然后又开口:“小杜,你嫂子我的提议怎么样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嫂子,我在海港市无亲无故的,都不知道能待多久呢!就算了吧!”

“看你这话说得,嫂子我就不爱听了!”李寡妇说道:“想当年我遇到我们家那死鬼的时候,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坑蒙拐骗。可是没办法啊!我就喜欢他那个死不正经的样子!死心塌地地要跟着他,撵都撵不走!”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哈哈笑了起来。

邵鸿锦一边低头吃丸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拿脚蹭了蹭一旁坐着的何大叔。后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看他神色如常,就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邵鸿锦啊!表面上不怎么正经,经常拿他们这些小贩开涮,那是因为邵鸿锦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赚钱糊口,知道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恶。这几年来他也看出来了,邵鸿锦对他们这些人的身家背景摸了个门儿清。

“行了!整天拿你过去那些破事儿出来说,也不怕害臊!”何大叔玩笑般的数落了李寡妇一句,之后问道:“小杜啊,你家是哪儿的啊?看你没多大,之前是干什么的啊?”

“我是在海港市长大的,但是我是孤儿。”杜若不疑有他,据实说道。“我刚毕业才一年多,之前上大学是学心理的。古玩这个行业,我也是刚刚接触,所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大哥大姐多指点。”

“呀!大学生啊!”李寡妇露出向往的神情,“我还是第一次在咱们这条街见到大学生呢!回去可得给我那个儿子好好说道说道!我这辈子要是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也算对的起他那个死鬼爹了!”

杜若觉得这样的李寡妇特别的朴实和真诚,忍不住开口说道:“嫂子,以后小熊要是课业上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李寡妇也爽快:“那好啊!嫂子先在这儿谢谢你了!”

“小杜,你一个学心理的干嘛来倒腾这些玩意儿啊!”小刘疑惑地开口:“出去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嘛!”

“心理学大学毕业挺不好找工作的。”杜若说道,“外面那些心理医生都是些硕士、博士之类的,而且这门学科也挺花钱的,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我没什么钱,不能只一味地追求高学历。正好学校里的同学有接触这一行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还可以先欠着帐,我就先做着,一边做一边再想办法考学吧!”

说谎。

邵鸿锦想到第一次见杜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的手。

那绝对是长期制作,或者说造假的人手上会留下的痕迹。

杜若,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说谎呢?

第8节

邵鸿锦在接到林涛死了的电话的晚上,就赶去了现场。

他没想到自己前几天还拜访了林涛的家,隔了数日再次拜访居然是因为,物主死了。林涛有一个管家,同时他的管家也是报案人。

林涛最近睡眠不是太好,总是做噩梦,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开了些药给他,可林涛经常忘记吃药,所以管家不得不每天在他睡觉前拿着药上去逼他吃了。

可是这一次上楼的时候,发现林涛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做出了一个自己掐自己的动作。管家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看看他怎么,却发现林涛已经死了。

林涛的卧室里面很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尸体已经被带走,因为在他的身上没有出现任何打斗的痕迹,所以初步验尸进行得又迅速又顺利。根据到达现场的民警说,林涛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虽然是他一个人,但是他的表情很狰狞,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然后就是,在林涛的死亡现场并没有找到和其他几个人一样的木质观音,但是在他的死亡现场,找到了本应该在傅教授的家里面的紫龙玉观音。

邵鸿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觉得从林涛出事到他回家这段时间,他都有一种见鬼了的感觉,就好像是路程真的阴魂不散,回来报仇了。

他白天还在傅教授家里面见过的紫龙玉观音,晚上就出现在了林涛的死亡现场。邵鸿锦丝毫不怀疑这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的两尊观音,就好像他当初能一眼看出来铜无量寿佛是假的一样。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东西,即便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傅教授家的紫龙玉观音就好像是林涛家的进阶版,它更精致,更成熟,却失去了最初的温润笑容。

这是制作者在制作这两尊观音像的时候,因为是完全不同的心态而造成的差异。

还有,林涛的管家说他最近也在做噩梦,和陈晖一样。这个噩梦究竟是什么?陈晖、张世宇、林涛,是否都是因为这个噩梦而死的?

还有没有下一个受害者?

因为脑海里面的想法乱七八糟的,一直困扰着他,所以邵鸿锦整晚都没有睡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梦到了那个年少成名的天才路程,又好像整个梦里面都是紫龙玉观音的样子,他甚至在梦里恍恍惚惚地觉得,再这么下去,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这样的睡眠不要也罢,所以邵鸿锦很早便爬了起来,爬起来的时候头嗡嗡嗡直响,他就着冷水猛地泼了自己几把,缓解了头痛带来的不适。

邵鸿锦开着他拉风无比的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早上的空气比晚上的好太多,风透过头盔的缝隙钻进来,他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

他根本不相信什么魂魄报仇的说法,跟这个比起来他宁愿相信路程没死。所以他准备去路程长大的孤儿院,希望能找到些线索。

路程失踪之前在很多采访中都提到过这所名叫“天使心”的孤儿院,但是邵鸿锦第一次知道这里却不是从路程的身上。在海港市的特案组,曾经有一名警察便出自于这里,可是在大概一年多以前,这名警察在M国执行公务的时候殉职了。但是他的资料很多人都看过。

孤儿,之后报考了警校,成绩优异,打破了极限考验的记录并且将记录保持至今,可是毕业后没多久便辞了职,直到特案组成立才重新回到警察的岗位上。

中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他和搭档的记录至今还留在警界的光辉历史上。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就到了孤儿院,因为去得早,所以孤儿院正是热闹的时候。

年龄大一些的牵着年龄小一些的正准备去上学,年龄更小的在孤儿院阿妈的照顾下正在吃饭。小孩子分贝高,整个孤儿院里面吵吵闹闹的。

邵鸿锦打听了一下院长的办公室,就找了过去。

院长是一个特别慈祥的女人,大概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孤儿院的阿妈是不允许结婚生子的,作为一个女人来说这很不容易。邵鸿锦没敢说明来意,怕刺激着她,只说自己是路程的一个远房表弟,之前一直在国外,这次是奉父命来寻他的。

“路程早就已经不在孤儿院了。”院长提起他似乎很宽慰,还有几分的自豪,“他在海港市很出名,很多人都知道他,他是一部分人心目中的楷模。”

“这真是出乎意料。”邵鸿锦附和着点头。“可是我似乎打听不到他的住处,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这个我恐怕帮不了你。”院长有些惋惜,“他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杜若倒是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可这段时间也不来了。”

邵鸿锦的心里像是猛地被撞了一下,他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的太明显,问道:“杜若是谁?”却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院长并没有发现邵鸿锦的变化,她只是继续说道:“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她。她也是我们这里的孩子,路程和她的关系很好,比亲兄妹还要好。”

“您能……多说一些关于他们的事吗?”

“当然可以。”院长慢慢地回忆道:“路程是我们这里的孩子王,小男孩嘛!总有些英雄主义情结在里面,所以他总是保护着其他人,免于受到别人的欺负。而杜若则恰恰相反。她父母双亡之后,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被亲戚推来推去,大概是过早就尝过了人情冷暖,所以她很安静,也很乖,从不给别人带来麻烦。两个孩子一个闹腾,一个安静,刚开始倒是的确没什么交集。直到有一次,路程恶作剧毁掉了杜若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之后才关系好的。”

院长说着笑起来:“你知道的,小男孩儿要是喜欢谁,就喜欢欺负谁。”

“之后呢?”

“后来,路程大概觉得的确是自己的错,所以对杜若总有些愧疚。对一个孩子来说,他示好的方式就是不管干什么都拉着杜若,所以杜若也渐渐地变得开朗了起来,不再那么自闭。杜若上学的钱,还是路程卖自己的手工艺品赚的。路程渐渐有了名气之后,两个人就离开孤儿院了。”

“您说的那个杜若……我能不能找到她?也许她知道路程的下落呢!”

“杜若上一次来看我的时候差不多是一年前,当时她无意中说起自己开了一家心理诊所——她大学的时候学习的是心理学,说真的这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她会和路程一样,成为一个手工艺作品家。”

“她手艺很好,是吗?”

“我不知道好坏,不过杜若从小就很喜欢做这些东西。女孩子嘛,心细,也有耐心。有时候,她能安安静静地做一整天。倒是路程没什么耐性,粗枝大叶的,还无意中毁了杜若不少作品,被杜若追着打过好多次。”

“那您知道,杜若的心理诊所开在哪里吗?”

“这个我倒是没问过,不过我知道它的名字……我得想想……”

院长似乎很努力地想从她的记忆中搜到关于这件事的蛛丝马迹,邵鸿锦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五味掺杂。

路程,杜若。

杜若,路程。

这两个名字在他心里反复咀嚼着,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他知道杜若藏着秘密,却没想到他的秘密居然跟路程有关。

“好像是叫益生吧……”院长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后面又说了什么,邵鸿锦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他有一种想立刻去找杜若,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冲动。

但是他忍住了。

他不能就这么冒冒然地就去质问杜若,他没有立场这么做,杜若并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而他也不想以一副警察审问犯人的姿态去面对她。

邵鸿锦告诉自己他得沉住气,他必须得沉住气!

第9节

面前的墓碑上空空的,什么也没写。黄白相间的菊花在墓碑前静地盛开着。

但是杜若还是很仔细地把墓碑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哪怕是墓碑里面也只有一些衣物。

“你一定没想到,自己死后会连尸体都没有。我也一样没想到。”擦完了墓碑之后,杜若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对着空荡荡的墓碑自言自语,“我以为衣冠冢这种东西只有古代才会有,我甚至不能在墓碑上刻上你的名字。”

任宸羽和唐影分别在墓地的另外两处地方,为自己昔日的亲眷上了一炷香。

“你利用了我,同时你也帮了我。”杜若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该恨你多一些,还是感激你多一些,可是我找不到答案。”

拜完了爱妻楚琪之后,任宸羽去另一边和唐影汇合,从杜若身边经过的时候,余光看了一眼空白的墓碑。

“所以我想,替你做完做后一件事,我们两个就彻底两清了。”

任宸羽的步伐有些犹豫,频频地往回看。唐影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那个人有点儿怪……”任宸羽皱着眉,看着杜若的方向:“她面前的墓碑上没有字,她在对着空空墓碑说话。”

唐影随口说道:“精神不正常吧!”

他们谁也没有在意,杜若低声呢喃的,竟是一句:“死了五个了,还有两个……”

邵鸿锦去拿林涛的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上显示,虽然林涛被发现的时候是自缢的动作,但是他的死因却是因为大脑过度兴奋,产生幻觉,导致最后突发性脑淤血而死。

但是,林涛却没有任何的急性脑血管病史,而他正值壮年,也不在这类病的高发人群之中。

程文修告诉邵鸿锦,在林涛最近吃的安定心神的药物中,发现有Antipsychotic drugs,是一种抗抑郁性药物,如果正常人长期服用的话,就会使精神兴奋,甚至于产生幻觉。

所以,有人布了一个局,布了一个需要耗时很久的局。凶手不紧不慢,每一步都算计得天衣无缝,为此不惜将自己长时间地隐藏在黑暗里,默默地蛰伏着。

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林涛往前,张世宇?陈晖?或者干脆是阿本或者邓肯?

他们会自杀,难道也是因为幻觉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文修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之前送来的两位死者,他们的体内并没有发现任何药物的痕迹,从现场上来看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们两个是死于自杀。”

邵鸿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是,自杀原因呢?

解不开媚态观音留下的谜题,就永远无法知道他们自杀的原因。

可有一点邵鸿锦是肯定的,那就是陈晖和林涛在自杀前的那一段时间里面都精神或多或少的出现了问题,并去看了心理医生。

邵鸿锦甚至相当怀疑,他们去看的心理医生根本是同一个。

从林涛的管家手里要来了心理诊所的名字,邵鸿锦看着上面“益生心理咨询工作室”这几个字,有种五味掺杂之感。

他没有忘记,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告诉他杜若曾经工作过的心理诊所就叫“益生”。

邵鸿锦在一座商业大厦找到这家心理咨询的时候,里面很安静,咨询室的门紧闭着,门口有一个前台的接待正在打着哈欠,在看到邵鸿锦的那一瞬间精神了一下,告诉他夏晚晴正在里面给病人做辅导,他需要在外面等一下。

邵鸿锦试图去打听病人的资料,但是出于对病人隐私权的保护,他并没有打听到什么。

然而很快地,他发现他不需要打听什么了。当咨询室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邵鸿锦发现她认得那个女人。

她叫傅清秋,是傅教授的千金。

联想到这家心理咨询室也叫益生,邵鸿锦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还能更巧合一些吗?

傅清秋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眼睛里面红红的,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不过邵鸿锦倒是觉得能无所顾忌地大哭一场,反而是一件好事。

傅清秋并不认得邵鸿锦,她甚至没有看邵鸿锦一眼便离开了。

邵鸿锦敲了敲夏晚晴的门,对方正在收拾桌子上存留的资料,看了他一眼之后示意他进来。

邵鸿锦关上门,走进去。

“夏医生你好,我是邵鸿锦。海港市文物稽查大队的。”

“邵先生你好。”夏晚晴疏远而冷漠的看着他,“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刚才离开的那位女士,是叫傅清秋吗?”

“是的。”

“她是什么病?”

“她不是病,只是在情绪控制上出了问题。”夏晚晴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说法有些不赞同,“来看心理医生的大部分都不是病人。”

邵鸿锦特别不擅长和这种女人打交道,从小到大和他接触过的女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白芷完全是女儿身男儿心,李寡妇之流是又泼辣又直率的,所以当面对夏晚晴的时候,他总不知道该是什么姿态。

犹豫再三,他选择了公事公办。

“那傅清秋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看心理医生的?”

“抱歉,我必须尊重客人的隐私,所以这件事我无可奉告。”

明知是这种千篇一律的答案,邵鸿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表示了一下反感。

“病人的事无可奉告,那来聊一聊你吧!”邵鸿锦讥诮的反问,“你的事总不至于无可奉告了吧?”

夏晚晴没想到他会聊到自己身上,所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你有就行了。”邵鸿锦说道。“这家工作室是你开的?”

“是我开的。”

邵鸿锦故意说道:“可我刚才听门口的那位小姐说,这家工作室的老板好像是姓杜吧?”

门口的接待自然没有告诉他这些,事实上他们的交流还不到五句话,所以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赌,他甚至希望自己赌错了。

“他是我大学时期就交往到现在的男朋友!”夏晚晴突然冲他喊了起来,言辞也激烈了很多:“恋人间合伙开一家心理咨询室很奇怪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请你离开!”

“你男朋友叫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他该不会碰巧叫杜若吧?”

“请你出去!”

“你认不认识林涛和陈晖?他们有没有在你这里看过病?”

“你再不出去我要叫保安了!”

“我会走的。”邵鸿锦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他笑了,那种似乎洞察了什么的表情让夏晚晴格外不安。“你认识林涛,也认识陈晖,可是他们都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傅清秋?如果他们的死不是你做的,那就是杜若做的。”

“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滚出去!滚!”

邵鸿锦冷冷地看着这个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女人,他是真的觉得冷,那股阴冷的气息从他的脚底一直蔓延至全身,导致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结了。

他想起那个在大雨滂沱中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想到她泡的茶,想到她送的伞。

该死的,他两次都没喝到她的茶,他甚至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没还她雨衣!

邵鸿锦不知道他怎么回的家,他从门口的储物柜里面拿出那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衣,放在手里用力握紧。

第10节

诺曼底私人会所里面,杜若正在安静地泡一杯茶。

茶是铁观音,炮制过程需要讲究平心静气。她轻轻地取出茶叶,观其形,闻其香,之后将茶叶轻轻置入瓯杯中。

高提水壶,冲入95℃的泉水,使茶叶充分转动,舒展,盖上瓯盖1至2分钟后,翻开瓯盖,细闻瓯盖上散发的怡人清香,最后将明亮清澈的茶汤从瓯杯倒入茶碗中,细分成若干小杯,递给了面前的人。

顾景灏从她手中接过茶杯,小啜慢饮后,微笑道:“杜若,在我教过的所有人里面,你茶泡得最好,也最沉得住气。”

杜若也拿着一杯茶,和他面对面,细细地品味着。

“是顾先生您教我的,好的泡茶者总是耐得住寂寞,才能等到茶叶慢慢沉淀,香味才能散得均匀。”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有的人做得到,有的人做不到。”顾景灏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几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她跟你是同一家孤儿院出来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小小的,个子只到我的腰。我喜欢她,教她童谣,告诉她一些做事的方法,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前期,她的确做得不错,可惜到了后面,就慢慢地变得急躁,变得暴躁,变得迷失了自我。杜若,做人做事就和泡茶一样,不能受到外界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干扰,否则茶就会变味,你要做的事,也会因为一个细节的改变而宣布失败。”

“顾先生你放心,我所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顾景灏把茶杯放到唇边,掩盖住了嘴角森冷的笑意:“我相信你做得到。”

“虽然您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不知道能不能问。”

“当然。”

杜若清了清嗓子,问道:“顾先生您运筹帷幄,每一个细节都算无遗漏,而且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你的计划。我很好奇的是,在你的算计中,有没有曾经出现过一个人,或者曾经发生过某一件事,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失去了你的掌控,让你措手不及,甚至后悔终身的?”

“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中国城的女主人!”

“只有中国城的女主人,才不会被怀疑是内鬼,不是吗?”

一个十八岁,一个二十八岁。

这条路他走了十年,可是最后换来的结果居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从没想过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居然是那么的……

“不,没有。”顾景灏淡定的回答道:“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也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意外。每个决定对我来说都是赌博,我的每一步计划都只是让这场赌博的赢面最大化,可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如果赌输了,我会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真好。”杜若忍不住感叹道:“希望我也可以像您一样坚决。”

“你会有这样的疑问,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人或事了吗?”

“是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但是我想这并不影响我的决定,而且我也没有退路可寻,所以只能向前。”

“你会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三心二意容易动摇的人,是很难成功的。”

“顾先生,为什么选中我呢?”杜若又问道:“孤儿院里面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中我呢?”

“我说过,我跟那家孤儿院有渊源。”顾景灏说道。“会去那家孤儿院只是故地重游,遇到你则完全是意外。你当时给我的感觉是……如果不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你就快要死了一样。如果不能用爱来让你活着,那就只能是恨了。我得给你一个让你去恨的原因,你才活得下来。”

杜若倒是没想到顾景灏会这么坦白,一时间也有些愣了神了。

她和路程是从小认识,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若发现自己对手工艺品的制作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私底下总是用一些边角料来做着玩,逐渐的,她开始被人称赞,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

可是她太小了,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名望、地位,该怎么用自己的手艺来养活自己。

而路程与他完全不同,路程太聪明了,他太知道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所以,路程就借着她的名义,在外面声名远播,然后负担着他们两个的衣食住行,承担着她读心理学巨额的学费。

路程对他是一种利用,可是没有路程,她活不到这么大。

所以当四年前路程失踪的时候,杜若曾经一度迷失过,但是她心里总有一丝希望,就是路程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路程失踪的时候带走了杜若制作的紫龙玉观音,所以杜若又做了一个,因为更加熟练,所以比之前路程带走的那个更加精致;可因为自己的心理变化,两尊观音像的表情也有细微的不同。

她把第二尊观音像投放到市面上,希望路程会看到,希望他回来。

直到两年前,她在和夏晚晴开心理诊所后没多久,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人叫邓肯,是林涛的助手。

当邓肯说起他们杀了人,抢走了他的观音像,并且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的时候,杜若觉得整个世界都塌陷了,一直以来的某些坚持,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顾景灏。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杜若苦笑道,“可既然老天爷让我遇到了您,让我活了下来,我就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辜负您。”

顾景灏满意的笑了:“好孩子。”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顾景灏的视野里,他朝他微笑颔首,然后对杜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客了。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好的顾先生。”杜若起身告辞:“再见。”

“再见。”顾景灏抿了抿嘴:“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杜若走过之后,顾景灏看向来人:“当你救了一个人,再把他毁了,这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很兴奋,很过瘾。您说是吗,林先生?”

林嘉佑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意:“顾先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猎手。”

杜若前脚刚到古玩街的路口,邵鸿锦后脚就到了。

杜若是步行,出租车进不来这里,邵鸿锦骑车路过她身边,然后在不远处把车停了下来,调转了车头,去掉头盔看着她。

杜若也停了下来看着对方,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互相对视着,有那么一瞬间,杜若觉得邵鸿锦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在等着邵鸿锦开口,然后自己就可以对他说,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有证据的话,你就来抓我。

可是邵鸿锦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和她短暂的对视了之后,将车把上多余的另一只头盔扔给她,杜若猝不及防,但还是伸手接住了。

“上车。”邵鸿锦说道:“你的店被盗了!”

是的,邵鸿锦会来不是为了还什么雨衣——事实上他也确实忘了带,而是因为杜若的“天一阁”被盗了。

杜若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了大半天而已,为什么自己的店就会被盗了。

所以她飞快地戴上安全帽,跳上车,朝着“天一阁”的方向驶去。

“天一阁”的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全部站在警戒线外面对着里面指指点点。邵鸿锦挤了进去,出示了证件之后拉着杜若进去。

店铺里面已经被翻得一团乱,看得出偷盗之人只是个普通的小贼,因为他只带走了杜若锁在柜子里面的钱,而没有去碰那些收藏品。

警察让她去清点了一下缺失的物品,邵鸿锦趁机去询问了一下出警的同事。

店铺被盗的时候并没有人留意,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做生意,想着门既然开着里面肯定有人,直到收摊了才发现店里面并没有人,而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于是赶快报了警。

还好杜若近期赚到的钱都拿去抵货款了,所以损失得并不严重,但是她本来就没多少钱,这下算是雪上加霜了。

按照程序还是要暂时将店封两天,好提取现场的证物。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像这种只偷钱的比偷收藏还难追得回来,这钱肯定是要打水漂了。

但是邵鸿锦还是交代了一句:“师兄,自己人,多帮忙啊!”

辖区的警察局几乎人人都知道邵鸿锦有一个初恋的女友,为此拒绝了不少的警花,所以那个师兄打趣道:“自己人?怎么,你初恋啊?”

声音并不小,最起码杜若听到了,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哪儿啊!这我表妹!”警队的人向来口无遮拦,邵鸿锦已经习惯了,但是还是注意到杜若的小表情,赶紧说道,“你可一定当件事儿啊!”

师兄踹了他一脚:“行啦行啦!你小子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啊!”

看着他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邵鸿锦对杜若说道:“走吧!”

杜若看着他:“去哪儿啊?”

“回家吃饭啊!”邵鸿锦无比自然的说道,“这都几点了,你不饿啊?”

“不用了吧!”杜若打从心眼里排斥着这个提议。“我可以找酒店住。”

“你刚被盗,还住酒店?”邵鸿锦抱着臂上下打量着她,“看不出你还是个土豪啊!土豪我们做朋友啊!”

杜若无语了。

最后还是乖乖地坐上了邵鸿锦的车。

出发前邵鸿锦还回头不怎么正经地对她说了一句:“放心吧,哥哥不会亏待你的!”

杜若在后面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第11节

邵鸿锦在海港市旧城拥有一个独院,院子不大,仅够一家起居。听父母回忆,说他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里,由此可推算这个院子的“年份”,至少应在“清末民初”。邵家的小院位于旧城的中心,在一片百年老巷的深处。这片老巷子已经列入海港市的古城保护范围,据说报了联合国的,只可修不可拆的,可以安心住到邵鸿锦孙子的孙子那辈,可谓家宅永固。

邵鸿锦把摩托车停到院子门口,杜若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用了短暂的几秒钟从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里的位置,又大概地看了一下这个院子的外围,出声调侃道:“你这不但是独门独院,还身处旧城中心,加上拥有永久居住权,你知道你这个院子要是卖了能值多少钱吗?原来你才是土豪啊!土豪我们做朋友吧土豪!”

想到自己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被人用这种方式回敬,邵鸿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玩笑道:“你不是应该求交往吗?这样我才能主动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杜若从善如流:“土豪我们交往吧土豪!”

“好啊。”

杜若没想到自己被眼前这个貌似纯良却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摆了一道,忍不住拿手里的安全帽对着他的后腰砸了一下:“你上学的时候一定经常擅自更改标准答案!”

邵鸿锦哈哈一笑,避其锋芒,不与斗嘴,而是说道:“赶紧进去吧,饿死我了都!”

杜若跟着邵鸿锦进去,邵鸿锦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邵鸿锦的父母正在摆碗筷,大概是提前听到了摩托车停在门口的声音。

邵鸿锦的父亲在《海市期刊》做编辑,自己也写散文,不坐班。母亲提前内退,专持家务。父母二人的习惯,除非邵鸿锦明确表示晚上不回去了,否则不管他多晚回家,都要等着他一起吃饭。

邵母说道:“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

“好!”

邵鸿锦拉着杜若去洗手,再出来的时候父母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

杜若觉得不好意思,说道:“叔叔,阿姨,麻烦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邵父说道:“就是多一双碗筷的事儿。”

杜若不便过多的寒暄,她觉得物极必反,寒暄的多了就显得有些做作了,便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邵母说道:“你叫杜什么来着?鸿锦电话里跟我说了你的名字了,可是我年龄大了,记不住了。”

“阿姨,我叫杜若。你叫我杜若或者小杜都可以。”

“那我就叫你小杜吧!”邵母以一种传统居家女性特有的慈爱眼神看着他:“听说你家被盗了?损失严重吗?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怎么遇到这档子事。”

“没事的阿姨,就是丢了些钱。”杜若反过来安慰她,“就当破财免灾。”

“对,人没事儿就好,反正你还年轻,再慢慢赚。”

邵鸿锦用心吃饭,也不搭腔。

“阿锦啊!”邵父开口了:“晚上让小杜睡西边那屋吧!”

“那不行!”邵鸿锦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西边那屋是白芷住过的!”

“白芷人都不在了!”邵父似乎有些生气:“那屋空着也是空着,怎么还不许别人住了?”

邵鸿锦张了张嘴,却没办法顶撞他父亲,只能闷声扒了口饭,说道:“总之不行……”

“你这孩子!”邵父忍不住训斥他:“你说你上大学的时候,说白家姐妹可怜,在咱们家住了那么多年,我跟你妈谁也没亏待过她们吧?毕业之后,她说找到了工作,要搬出去住,然后就没回来过。本来想着你们两个人都工作了,也该结婚了吧!结果呢!突然就分手了!也就是你傻,不想想白芷做的什么工作,还能跟你这个小警察混在一起了?果然傍上大款了吧!现在她人都没了,你还留着她的房间做什么!”

邵鸿锦闷声说道:“本来我也没怪过她,都是我胸无大志。”

于是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不太妙。

杜若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无形中怎么就掺和进邵鸿锦的家务事里面了呢?她觉得别人家的事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最好,可偏偏这件事又是因他而起的。

杜若纠结了半晌,伸脚在桌子下面踹了踹邵鸿锦,邵鸿锦抬头看她,杜若对他递了个眼色。

邵鸿锦也知道父母是为了自己好,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但是白芷曾经住的那间屋就好像是给他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一样,他觉得留着那间屋,自己每次看到就会想起之前和白芷在一起的日子,就会知道自己还在惦记着她,那么心里面就永远有一个装满记忆的屋子是留给白芷的,别人入住不进去的。

所以即便是他看懂了杜若的意思,还是没说话,他不想顶撞自己的父母,又不想妥协,所以他只能沉默。

这时,邵母开口了:“阿锦,你的车是不是忘记取了?”

经过邵母的提醒,邵鸿锦才想起自己那辆二手的桑塔纳,一个礼拜前就该去取车了,但是他完全将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修理厂不是没打电话催过,但是邵鸿锦都是前脚接完电话,后脚就忘,或者偶尔想起来了,但是过了那一阵子就忘。

邵鸿锦摸了摸头,道:“忘……忘了……”

邵母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辆车买来就是二手的,修车花了不少钱不说,还三天两头的进修理厂,干脆卖了吧!”

杜若自从认识邵鸿锦以来还没见他开过车,不免好奇,问道:“什么车啊?”

“一辆二手的桑塔纳。”邵鸿锦说道。“我本来买来打算今后接送女朋友的,可惜我开车不行,所以车子总是在送修。”

“既然开车不行,为什么要买汽车接送?”杜若对此表示不理解,“你那辆骊驰的GW2505不是挺好的吗?”

“可不是!我也说这孩子乱花钱!”邵父赶紧附和道,“可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女孩子还是开汽车接送比较好,免得风吹日晒的。我们当年有一辆自行车就结婚了,哪那么多事儿!”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邵鸿锦忍不住说道,“女孩儿现在都喜欢有车有房的,你说你儿子我,工作一般,家庭一般,真要恋爱了连个新房都买不起,再没辆车,这辈子估计都讨不到老婆了。”

“咱们家这不是现成的房子吗?”邵父不乐意了,“要是对方真的这么在乎物质,这个老婆你不讨也罢。”

“这点儿你爸说得对。”邵母也加入了讨论之中,“儿子啊!娶妻求贤,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可别给我找个妖里妖气还乱花钱的,咱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家,养不起这样的大佛。”

“看你们说到哪里去了……”

“当初白芷要去做什么白领金领的,要不是知道你肯定干不了办公室的工作,我也让你辞了警察。你说你现在的工作工资又不高,还危险……”

杜若看着邵父邵母对着邵鸿锦唠叨,邵鸿锦又不敢顶撞只能自己憋气,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这样的天伦之乐,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

吃完了饭,邵鸿锦去洗碗,杜若要帮他,结果却只能在水池边看着他刷碗,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在餐桌上因为杜若睡哪儿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杜若也就聪明地没有再提,反正他觉得邵鸿锦既然收留他,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而她就随遇而安,怎么安排怎么睡。

不过他没想到邵鸿锦的初恋在他的心里居然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倒是对白芷好奇了起来。

第12节

刷完碗,两个人各有心事,所以都没什么困意。跟父母打了个招呼,邵鸿锦带着杜若出去散步。

以钟楼为中心,东南西北各四条大街,无论顺着哪一条走,最终都能看见一面好大好大的墙,两个“洞”,一个出一个进,这就有了“进城”和“出城”之说。东南西北四堵墙的延伸线相汇,围起一方土地,就是“旧城”,外边的土地不管多大,都叫“新城”。

顺着城墙走有很多的很有地方特色的小商铺,其中茶馆居多,还有人唱戏,特别热闹。

有城墙的地方就有护城河,护城河的四周是新翻修的,路面是切割成大块的、平整的黄砂岩,道路两边是鹅卵石铺成的,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座拱桥或者假山,周围有不少居民都聚集在这里遛狗或者健身,小孩子在假山上爬来爬去的,发出愉悦的喊叫声。

护城河两边的树上挂着一些彩色的灯泡充当路灯,映在河面上五颜六色的。

“这里真美。”杜若说道,“我可以想象到它的白天一定是暮鼓晨钟,安之若素,岁月静好,波澜不惊。”

杜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河边,看着河面上飘来的纸船,是用彩色的卡纸叠的,慢慢地在河面上飘了几秒钟,然后沉了下去。

但是旁边的几个孩子依然蹲在河边努力地叠着,在她们的思维里,这些纸船就和那些钢筋铁板做出来的船只一样,会飘得很远。

水面上的色彩斑斓折射在他漆黑的瞳仁里,一刹那间邵鸿锦有些恍惚,他想问那些命案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双手沾满鲜血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灿烂如花火一般的眼神?

可是邵鸿锦没说,他觉得不管杜若是不是凶手,在这一刻,都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我倒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邵鸿锦和她并肩站在河边,说道,“我习惯了周围的景色,所以也就忽略了它。之前倒是跟白芷散步到过这里,她是个像风一样的女子,她总是脚步匆匆,所以我也就忽略了身边的风景。”

“我看得出,你非常想念她。”

“很傻是吗?”

“不。”杜若用一种邵鸿锦无法理解的复杂语气说道:“当你无法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如果连她都忘记了路程是怎么惨死的,又有谁还会记得?

邵鸿锦不懂她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可能连杜若自己也不是全然了解自己,所以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只是静止在那里,看着周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几个男孩子打打闹闹地疯跑过来,鹅卵石的路面并不平整,有一个男孩重重地撞在了杜若的身上,杜若本来就微微前倾的身体没有保持住平衡,往河里面栽去。

邵鸿锦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拽了过来,后退了两步,杜若在他的拉扯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谢谢。”

杜若从惊魂未定中抬起头,邵鸿锦低头看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沉默之中,邵鸿锦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这是一个点到即止的吻。

事后邵鸿锦静下心来思考,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晚上,有那么一瞬间的,他被杜若迷惑了。

邵鸿锦的吻来的毫无征兆,在杜若完全还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快的几乎要让杜若觉得这只是她的一个幻觉,或者只是两个人的嘴唇无意间的一个摩擦而已。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因为它发生与结束得都太快,也因为大家早已漠然地不会去顾及身边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杜若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似乎要烧起来的唇瓣,她听到自己的心剧烈鼓噪的声音。

邵鸿锦却好似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面色沉静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杜若怔怔地跟着他往回走,思绪却还没有办法沉淀。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刚才的那一吻,她现在没有任何讨厌甚至是不适的感觉,因为它来得太快也太自然了,所以杜若觉得很害怕。

她开始反省自己。

因为这个吻的缘故,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让邵鸿锦离得太近了?

她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她没想过要跟任何人建立什么非必要的联系。会把店开在古玩街那种地方,说白了也只是出于“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心态罢了。

可是,邵鸿锦却意外地闯入了,在那个雨天,发现张世宇尸体的日子,他出现在了自己的屋檐下。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杜若想,这个词从小到大就陪伴着她,就像她的影子一样。而邵鸿锦意外而又强势的闯入,才会让她觉得这样也不错,虽然她让自己内心深处那个黑暗的角落变得更加的不堪,但还是想抓住这一点点的光亮。

她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甚至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在意,邵鸿锦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里。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晚上睡觉的时候杜若睡在邵鸿锦的床上,邵鸿锦抱着枕头和被子去睡沙发。

杜若并不知道邵鸿锦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淡定,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甚至险些从沙发上摔了下来,直到凌晨时分才睡着。

他试图去理清自己为什么会去亲吻杜若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找到答案,或者说他心里面一直有一个答案,只是他并不愿意去承认。

杜若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地离开的,离开的时候她很小心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怕万一把邵鸿锦惊动了,自己会想要留下来。

之后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见面。邵鸿锦曾经不止一次地路过“天一阁”,那里早已经解封了,可是没有人。

杜若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踪影,而邵鸿锦的案子还是要查,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是每次看到家门口的柜子里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衣的时候,邵鸿锦还是忍不住会想,杜若现在人在哪里?她好不好?

自杀案有了新的进展,这个进展来自于傅清秋,她似乎突然间就想开了一样,她主动投了案,向警方说出了当年路程失踪的真相。

路程的确被杀了,傅清秋虽然没有参与,却也因为软弱而没有阻止。

参与者有林涛、白玉雪、邓肯、张世宇,以及陈晖。他们杀了他,处理了他的尸体,把他伪装成突然消失的样子,让他从人间蒸发。

傅清秋用惊悚的表情喊着,路程做的“媚态观音”带有诅咒!他们都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变得兽性大发!因为诅咒而杀了人!

邵鸿锦从不相信什么诅咒杀人。杀了路程的是他们对他的才华的嫉妒、对紫龙玉观音的贪念。

傅清秋虽然说出了当年的真相,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解脱。

相反的,她疯了。即便是傅教授极力挽救,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而且,傅清秋也依然没有能解释阿本为什么会死,其他几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路程被杀的案子里,唯二活着的人除了傅清秋,就剩下白玉雪。特案组试图从白玉雪身上打开突破口,但是等到他们赶到傅教授的家里面,却发现,白玉雪已经死了。

说起来,与其他几人相比,白玉雪的死更加的蹊跷,却也符合这个女人给人的一贯印象。

她的死亡方式,完完全全就是埃及艳后的翻版。

那条咬死她的毒蛇甚至还缠在她的手腕上,而白玉雪神态安详的躺在床上,就像吃了毒苹果睡着了的白雪公主。

在她的身边,放着第二尊紫龙玉观音。

即便是见惯了凶案现场的任宸羽,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咒骂出声:“这简直是见鬼了!”

任翊飞忍不住发出感叹:“这简直就像是……凶手手上有一本《死亡笔记》一样!”

是的,就像是凶手握有传说中的《死亡笔记》,可以让他随意在上面写上想害死的人的名字,写上他的死亡时间和死状。

邵鸿锦忍不住握了握拳。

“我想,她大概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幕。”

傅教授在一个学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在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精神矍铄,甚至于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站在《唐史讲坛》的讲台上滔滔不绝,但是听到自己妻子的死讯,他还是像瞬间苍老了一样,显示出一个老年人的倦态。

他为了报恩而娶了白玉雪,虽然夫妻感情单薄如纸,但是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自从林涛死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傅教授说道,“她爱林涛,这点毋庸质疑。她虽然舍不得在我这里得到的荣华富贵,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然爱着林涛。”

对傅教授来说,白玉雪就是埃及艳后。

爱着一个男人,却要对另一个男人虚与委蛇,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国土,守住自己无法割舍的欲望。

可是,她最终也还是像埃及艳后一样,承受不了现世带给她的心理压力,而选择了死亡。

傅教授的语气很悲伤,听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为之触动。

唯有邵鸿锦。

唯有他不为所动,他甚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毫不留情地指出:“而您,您早知她有心寻思,却从未想过要制止!也许在你的心里,这样一个贪婪的女人,早就该死了!”

而现在,她真的死了。

傅教授的伤心是真的,可是这也代表着,他将永远脱离了这个女人。

邵鸿锦觉得心寒,他走在路上,看着人群中的嬉笑怒骂,悲欢离合。他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自从接触到这个案子以来,他就什么都分不清了。

陈晖是他的同窗,一个阳光开朗的天才,可是他死了,在他杀了人四年之后。

林涛表面光鲜亮丽,但是却凶残阴毒。是他的贪婪迷惑了众人,也害死了路程。

张世宇文质彬彬,道貌岸然,可是他是帮凶,是刽子手。

白玉雪自然也无需多言,女人心狠的时候,连男人都过犹不及。

如果这些都可以找到缘由的话,那么傅教授则是给邵鸿锦的人生上了重要的一课。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究竟人的心里在那么一瞬间,可以发生多少变化,这些变化会引来多少不同的结局?

邵鸿锦突然特别特别的想念杜若,这种想念并非思念,他只是想知道,杜若的心理,是不是也是在某一个瞬间产生过变化?

他想见她,亲口问她。

如果这一切是她做的,他也许会劝她自首。

当然,他还会告诉她,自己这次终于没有忘记那辆送修了很久的二手车,他把他从修车行提出来了。

可是,自从那一天以后,邵鸿锦就再也没有见过杜若。

珍玩街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见过杜若。

她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邵鸿锦有些自嘲地想,当年参与杀害路程的人都死了,而傅清秋疯了,这场复仇算是完结得非常漂亮,作为凶手也到了该销声匿迹的时候了,是吗?

所以,你在期待什么?

第13节

邵鸿锦指着照片上青春靓丽的女孩,对简凝说道:“她叫傅清秋,是海港市傅教授的千金。”

邵鸿锦曾在傅清秋疯了之后、白玉雪死之前明确表示过,路程死了,而凶手就是以白玉雪和林涛为主的六个人。他担心白玉雪也会自杀,谁曾想居然一语成谶。

简凝怀孕已经六个月,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和最近一次见面比起来行动显得笨拙了许多,但是并不影响她的脑子飞快运转。

“然后,”简凝顺着他的话说道:“其他五个人都死了,傅清秋疯了。”

“是这样的。”邵鸿锦点了点头,把夏晚晴的资料递过去:“虽然不知道傅清秋突然发疯的可能性有多少,但是在她疯之前确实看过一个心理医生。之前的几个人死的时候都看过这个心理医生,我觉得这个心理医生也许知道些什么,总之很可疑。”

简凝接过资料,翻了翻。

“她的在校成绩完全不具备独立开设心理诊所的能力。”简凝毫不留情地评论道:“理论成绩虽然还不错,但是实践经验几乎为零。她的导师给她的评论是‘勤奋有余,理性不足’,单从这点来说她就不适合当心理医生。心理学也是医学,对病人的诊断容不得半点失误,而且需要大量的临床实验和敏锐的洞察力。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太嫩了。”

“可是傅清秋的确是疯了。如果不在夏晚晴的能力范围内,难道她是装疯的吗?”

“这就要见过她之后才知道了。”

简凝扶着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有些笨拙和臃肿。

纪家兄弟小心翼翼地在两旁伺候着,总感觉简凝怀了孕之后像慈禧太后,自己就是她身边的李莲英。

四个人开车来到了治疗傅清秋的精神病院,傅清秋因为不具备攻击能力,所以被编在了普通病房。

傅清秋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傅教授在一旁陪着。他一直都很宝贝这个女儿,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他看起来非常的低落。

简凝站在病房外也不打扰她,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纪家兄弟摸不清楚简凝想要干什么,所以面面相觑,却也没问。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简凝招手让纪风飏过去,并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邵鸿锦很好奇,凑过去小声问道:“你让纪风飏去干什么了?”

“你慢慢看就知道了。”

不久之后,从隔壁病房传来很大的一声“咚”,像是篮球拍打在地面上,又像是重物落在地上。

傅清秋本来一直维持着自己的动作没有动,但是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突然将身体坐直了,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墙。

随后,墙后传来细微的“喀啦喀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努力将什么东西拍碎。

傅清秋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无比惊悚的表情。

邵鸿锦在这之前从来没想过人的眼睛可以瞪得这么大,像是瞳孔要跳出来一样。

察觉到爱女的变化,傅教授立刻扶住她的肩膀摇晃着,焦急地问道:“小清?你怎么了小清?”

但是,傅清秋并没有回答他,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一样。

简凝冷静地对纪蔚南说道:“去叫医生。”

随后,从房间的暖气管道里面传来水流动的声音,像是弹珠在管道里面滚动一样,傅清秋几乎是瞬间转过头去看暖气管道。水流的声音一波接一波地持续着,傅清秋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两只手捂住耳朵,用力地摇着头。

“出去!”傅清秋一边哭一边喊道:“滚出去!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别来找我!”

“小清!小清你怎么了?!”万教授手足无措了起来:“医生!医生!快来人啊!”

纪蔚南很快就把医生喊了过来,而纪风飏从旁边的病房走了出来。

医生正在寻找让傅清秋失控的根源,三个人在此之前就先溜掉了。

上了车,纪风飏问道:“小阿姨,你搞什么鬼?”

“没什么,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疯了罢了。”简凝说道:“傅清秋是因为紧张引发的神经官能症,这种神经官能症病人很容易产生紧张、焦虑、恐惧、多疑的症状,对于某些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对这类病人来说都会成为病发原因。我让你去做一些声音反射测试,就是想看看傅清秋是否从这些普通的声音中联想到路程的死。”

重物落地预示着路程被邓肯打倒在地的那一下,“喀啦喀啦”的声音则象征被敲碎的骨头,而最后水流的声音就是放在火上被煮烂的人体部位。

“如果是一个装疯的人,是不会对这些普通的声音起疑的。”简凝继续说道:“可是你们看到了,傅清秋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她是真的疯了。”

“可是夏晚晴却没有这个本事。”纪蔚南说道:“这就是说,这件事除了夏晚晴之外,还有一个主谋。”

“所以我们这就去会一会那个夏晚晴。”

纪风飏从倒车镜里面看着嘴角浮现出笑容的简凝,突然觉得夏晚晴好可怜。

严格来说简凝应该算是她的前辈了,但是这个前辈却不是去指导她的,而是去拆穿她的。

惹到了简凝,你就自求多福吧!

益生心理诊所。

简凝一脸愁容地看着夏晚晴:“自从怀了孕之后,我就觉得我老公变了。医生,我怀疑我老公是个同性恋。”

“夫人,关于这点,您有证据吗?”

“没有……我从没见过我老公跟任何男人有过暧昧……”简凝艰难地描述着,但是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话:“……不,他的男朋友还是很多的,虽然,虽然他们看起来……看起来都很正常……”

“夫人,您看过普通医生了吗?”夏晚晴好心地提醒她:“你知道的,像您这样怀着孩子的女性,很容易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压力造成您产前忧郁。”

“是的,我看过了……产前忧郁……那个该死的庸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简凝提起这个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但是又好像有些摇摆:“……抱歉我不该这么粗鲁,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有些在意那个医生……我总觉得我老公每次陪我去检查的时候,他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老公。”

“夫人,我觉得您现在需要平静一下。”夏晚晴说道:“太过激动对您和您的孩子都没有好处。”

“我完全没有办法冷静!”简凝突然提高音量,甚至从沙发上站起来,焦虑地来回踱着步:“我总是看到他手机上那些兄弟发来的短信!还有他总是背着我跟他的那些兄弟打电话!而我每次打给他,他的身边总有该死的男人的声音!尤其是……尤其是在我怀孕的这几个月,我们甚至没有性生活!而我确定他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亲密来往!所以他是个同性恋!他只能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夫……夫人……”夏晚晴怔怔地看着明显带有焦虑症的简凝,有些手足无措:“请……请你先冷静下来!”

简凝“啪”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气愤地瞪着她:“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甚至没有男朋友!”

“我当然有男朋友!”夏晚晴反射性地回答:“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心理!”

“是么……”简凝先是愣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拢了拢头发,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夏晚晴松了一口气:“不……还好……”

“多好的年龄啊!”简凝感慨道:“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呢?跟我聊聊吧,我老公很久没跟我平心静气地聊过天了。”

“他跟我可不一样,他是个艺术家。”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夏晚晴的脸上就难掩幸福:“我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是我的学长。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他长得一定很帅,是吗?”

“大概是帅的吧!不过在那么多男孩子中,他总是显得特别安静,特别神秘。”

“这听起来不错。”简凝继续循循善诱:“最起码他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成绩好吗?”

“很好!”夏晚晴很骄傲地炫耀着:“他很聪明,对古今中外的历史都很熟悉,动手能力也很强,所以实践课的成绩很好。”

“显然的,他是个不错的男人。”简凝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从刚才的哀怨变得凌厉了起来:“而你只是个普通生!你理论课成绩只是中上,实践课成绩刚刚及格,而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你这该死的善良!别否认!你过分感性,甚至有些软弱!这在刚才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而且你的危机处理能力简直是糟透了!你甚至经不起一丁点儿的挑衅!”

夏晚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瞪着眼睛看着她。

“你的天赋只是一般。陈晖、张世宇、林涛、白玉雪,当然还有那个倒霉的傅清秋!他们的心理问题根本不是你可以处理得了的!你甚至对他们的心理问题产生过恐惧!”简凝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她,每句话都像利刃一样剖析着夏晚晴:“你男朋友是路程!可是他死了,而你完全没有能力替他报仇!给他们下心理暗示的人是杜若,她根本不是你的什么同性恋人!杜若在哪儿!”

就在此时,邵鸿锦的电话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邵鸿锦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种预感一样。他避开了纪家兄弟,接通了电话,却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杜若问道:“你明天有空吗?”

邵鸿锦觉得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冷漠而疏远的,他问:“你有事吗?”

“我想出海。”杜若说道,“你能陪我出海吗?”

“什么时间?”

“上午十点,我在码头等你。”

挂了电话,顾景灏在一旁问道:“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嗯。”杜若用力地点了点头:“该结束的时候,就得让一切都结束。”

第14节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些什么!”

“小姑娘,你的能力真的太差了。所以显然的,你有一个既聪明又理智的帮手。首先,她跟死去的路程一定有很深的渊源,但是在两年以前,她都不知道路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个病人——当然是这五个人之中的一个!有一个病人,他无意中向她透露了当年杀害了一个人的事,而这个人恰恰就是路程!路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她开始计划着用自己的办法复仇!她很聪明,她擅长利用自己的专业——比如说自杀暗示——让这些人在特定的场景、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自杀!而你则是他的帮凶!”

“不……不是这样……”

“这些自杀暗示是什么?”简凝继续咄咄逼人:“陈晖怎么死的?张世宇又是怎么死的?”

夏晚晴捂着耳朵拼命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林涛死之前看到了诡异的画面,所以他把自己吓死了!你猜他看到的是什么?死去的路程?还是沾满了路程血的自己?”

“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白玉雪自杀前甚至给自己化了妆!如埃及艳后一般的浓妆艳抹!她的眼眶是黑色的!嘴唇是血一样的红!”

夏晚晴突然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不是我害死你们的!”

简凝又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夏晚晴突然停止了哭泣,瘫坐在那里。

简凝平静地问道:“现在你告诉我,这些人的自杀暗示,到底是什么。”

“最早死的人是阿本。”

简凝坐在特案组的会议室里说道:“阿本是个只偷文物的惯偷,在路程死的那一天,他其实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显然的,他不可能向警察投案说自己就在案发现场,否则他什么没偷到还惹得自己一身腥。但是在时隔了几年之后,他曾经带着炫耀性的口吻在饭店里面毫无顾忌地跟自己的同伙高谈阔论,讲述着那场谋杀。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凶手还是知道了他说的是谁。阿本的自杀暗示是在瞬间下的,具有快速性和随机性,也是所有暗示里面最难的一种,只要阿本路过十字路口,看到红绿灯的变幻,就会冲出人行道,早晚都会被撞的。”

“第二个死的是邓肯。他是林涛的助手,所以跟傅清秋也认识,并且邓肯喜欢她,可傅清秋喜欢的却是路程。路程死了之后,傅清秋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所以邓肯经常送她去看心理医生。在凶手开的心理诊所,邓肯看到了他制作的第二尊紫龙玉观音,并且大惊失色。”

“这说不通。”纪风飏皱着眉说道,“邓肯的自杀方式太迂回了。如果被下了死亡暗示,没必要专门跑到山上的废屋里面自杀吧!”

“不,他是自杀的。”简凝说道:“当第二尊紫龙玉观音出现的时候,邓肯就怕了,所以只需要以路程的口吻给他打电话,他就会乖乖地去约定地点见面。而凶手从小和路程一起长大,他要模仿路程非常容易。他把邓肯约在了山上的破屋,在邓肯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下了自杀暗示。自杀暗示是一句话,‘杀人偿命’。只要凶手说出这句话,邓肯就会乖乖自杀。”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你们所了解的那样了。陈晖的自杀暗示是一副图画——飞机飞过他自杀时站的教学楼,留下长长的一条尾巴——这个自杀暗示具有随机性,需要太多巧合。可以看得出来,凶手只是想让他们死,却并不纠结于他们死亡的顺序和死亡时间。”

唐影问道:“那现场遗留的媚态观音呢?”

“陈晖上楼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学生。”

“张世宇呢?”

“张世宇死亡的当天,他跟凶手见了面了,那天在下雨。凶手直言不讳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和张世宇有过一场对话。在对方建立警戒心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建立任何暗示的,所以我在想,凶手一定是跟他说了别的,逼得他不得不自杀。至于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林涛是长期服用药物被自己的幻觉吓死的,白玉雪是因为林涛的死而丧失了活的勇气,最后自杀。”任翊飞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很恐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凶手的心思也太深了吧!他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就已经死了六个人了!”

“林涛的体内发现有Antipsychotic drugs?”纪蔚南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之前查刘象的时候,他经手的那些货,是不是也有这个成分?”

“教官,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唐影看着任宸羽,说道:“你说……这个杜若会不会是第四个?”

任翊飞不解地看着他们:“什么第四个?”

任宸羽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而是问道:“小邵呢?”

“他出海了!”

任翊飞这次倒是很积极地答了一句,仿佛终于有什么是他知道的。

“他主动要查这个案子,现在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自己去出海?”任宸羽又一次皱紧了眉:“到底是他在跟你们开玩笑,还是你们在跟我开玩笑?”

“这种事怎么可能拿来开玩笑。”任翊飞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电话确实打不通了,应该是出海了没错。”

“跟谁?”

“不是女朋友就是男朋友,谁知道。”

上午十点,邵鸿锦准时来到海边。

海边停放私人游艇的地方只有一艘白色的双层游艇,体积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游艇被洗刷得很干净,看得出是找专人保养的。在船身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英文:Ophelia.船员有两个,都在二楼,从窗户里可以隐约看到他们认真而又严肃的脸。

杜若是孤儿,她肯定买不起这样的私人游艇,而她也不是会花大价钱租游艇的人。

邵鸿锦觉得杜若还有一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虽然杜若从来也没打算告诉他什么,但是想到这一点邵鸿锦依然觉得有一种失落。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杜若穿着白净的衬衫和布裤,背对着他坐在甲板上,邵鸿锦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邵鸿锦顺着梯子走上船,这次赴约的心情和以往的每一次浪漫或者凶险都不同,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面两股互相挣扎的冲动究竟哪一个更胜一筹,但是他还是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他走上甲板,脚步声惊动了对方。杜若站起来,回过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邵鸿锦反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来?”

这种说法……就好像是两个各自犯了错却又死都不肯向对方低头认错的小孩,只能以这样别扭的问答方式面对对方。

杜若笑了笑,没说什么。

游艇缓缓地驶出港口,在海面上以凌厉的姿态杀出一条前进的路。

天气不是很好,最近整个天朝都被雾霾笼罩着,即便是海港市也不能幸免。天空是灰色的,大片大片的灰压下来,阻碍了视线。海面上漂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游艇驶过的地方自下而上地翻涌着黑色的潮水。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适合出海的好天气。

杜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衣角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但她却仿佛丝毫未觉,静静地站在船头,不发一言。

邵鸿锦站在她的后面看着她,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海岸线已经越来越远,在雾霾之下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杜若回过头,靠着游艇的栏杆看着邵鸿锦,她笑了,开口道:“再……”

“进去屋里吧!”邵鸿锦抢在她前面说道:“外面冷死了。”

杜若的笑容凝结在了嘴角,她只是隔着两米的距离看着邵鸿锦,对方却对她的视线不为所动,执着地说道:“我总觉得,会放晴。所以,先进屋吧。”

杜若又维持着自己的姿态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好。”

第15节

两个人走进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

坐在沙发上,杜若发出一声带着自嘲味道的轻笑:“居然挑这种天气出海,想想我真是够蠢的。”

“不。”邵鸿锦说道:“连飞机都不敢飞了,我们却在出海,你不觉得是一件特别勇敢的事情吗?”

杜若终于意识到,邵鸿锦与她是如此的不同。

如果说自己的心是蔓延在天地间灰色的雾霾,那么邵鸿锦就是驱散雾霾的太阳。

邵鸿锦的世界里没有黑暗,自己的世界却早被夺去了阳光。

杜若忍不住呢喃道:“如果当初我遇到的是你就好了……”

“什么?”

“不,没什么。”

如果在得知路程死了的消息的时候,自己遇到的人是邵鸿锦,如果邵鸿锦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阳光,那么后面的所有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反正没事做,你说一说你的事吧!”杜若说道:“我想听。”

“我的故事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不过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邵鸿锦笑道:“不过,你始终还是欠我一杯茶。”

杜若不由得觉得好笑,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邀请”他喝茶的,什么时候变成欠了?

“我没带茶叶上船。”

“我不信。”邵鸿锦笃定的说道,“你请我出海,不可能没带茶叶。”

杜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一边的吧台里面,打开饮水机,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茶壶和茶叶。

“我真的没带茶叶。”杜若冲着他摇了摇手中彩色的茶壶:“不过你该庆幸这艘船的主人本身就爱喝茶。”杜若打开茶叶盒,看了一眼,又说道:“不过是祁门的红茶,但聊胜于无,对吧?”

邵鸿锦笑着点了点头:“我去楼上看有没有点心。”

楼上是工作区,船员休息区和厨房,厨房里面有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准备午餐,看到邵鸿锦后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

邵鸿锦问他有没有可以吃的零食的时候,胖厨师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三层点心瓷盘,上面摆放着三明治、传统英式点心Scone和蛋糕及水果塔,让邵鸿锦大为惊叹。

胖厨师似乎有些得意,说道:“小伙子,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臭小子专门从M国带回来的专业厨师!别管是中餐还是西餐,就没有我做不出来的!小叶子也是从小吃我做的食物长大的!后来跟臭小子吵架了之后,我就再也没给她做过吃的了。”说完还夸张的做了一个悲恸的表情。

邵鸿锦看着三层的点心盘一个劲点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他没有太懂胖厨师的话,他就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三层点心盘看起来很好看,应该很好吃。

“那是当然!”

邵鸿锦道了谢,接过三层点心盘,提下去,杜若已经泡好了茶,倒在精致的茶杯里。

虽然他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但依然觉得这样的机会非常的难得。

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关上了手机,现在他们在海面上,除非有海啸,否则他相信这次绝对不会再被人打断了。

在祁门红茶馥郁的香气里,邵鸿锦说道:“我父亲是个杂志编辑,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所以我的故事跟其他人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读书的时候读的历史,毕业后就进了文物稽查大队。我的梦想一直都很简单,就是和白芷一直住在我们那个小院子里,住一辈子。但是白芷是一个特别要强的女孩,那个小院很难实现她的幻想,所以当她有更好的机会的是时候,我选择了放手。”

“可是,你并没有真正放手。”杜若盯着他,说道:“你在等她。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你都在等她。你不在乎要等她多久,甚至做好了等她一辈子的准备。即便是你等不到她,你也在她心里永远地留下了一份愧疚,不管她以后是否跟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一生,她都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男人给她的爱。她现在是死了,前尘过往,烟消云散,可邵鸿锦,不可否认你是个重情的人,你同时也是个掌控感情的高手。你没有你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洒脱,也没有那么悲情。”

邵鸿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呵,我都快忘了,你大学时候是读心理学的。可是,杜若,这不公平!”

邵鸿锦突然提高音量,嘴角的肌肉快速收缩着:“这不公平你懂么!你试图读取我的内心世界,挖掘我潜在的情感,你想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所不知的人,可你没想过付出!从来没有过!你的经历我不知道,你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你潜在的情感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一艘豪华的私人游艇!杜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么!”

邵鸿锦是个好好先生,这点毋庸质疑。

即便是面对白芷的辛辣强势,他也只是采取半哄半就的态度。

但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叫杜若的女人,却能轻易地让他失去控制,展露出更激烈的自己。

杜若却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说道:“我不说,是因为你从来没问。现在,你终于忍不住要问了吗?”

邵鸿锦愣住了。

不,不,他没有想要问。

虽然在这一秒之前他的心一直在问与不问之间剧烈地拉扯着,但是现在他无比确定,他根本没有想过要问!只要他不问,杜若不答,那么他心里的那些答案就永远只是推测!永远不是真的!

“我说过吧,我是个孤儿。”杜若慢慢说道:“我在孤儿院,有一个哥哥。他的名字也许你听过,他叫路程。四年前,他死了。”

杜若越冷静,邵鸿锦就觉得脑子里的那把火烧得越热。

“路程的死亡,有七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他们有的参与了这次杀人,有的是见死不救的旁观者。他们之中,没有人是无辜的。”

终于,在杜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鸿锦动了。

他伸出一只手抓着杜若的胳膊,她拉过来,然后重重地堵住了对方的嘴。

他不想听。

不管杜若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听!

“Who killed Cock Robin?

I, said the Sparrow,

With my bow and arrow,

I killed Cock Robin.

Who saw him die?

I, said the Fly.

With my little eye,

I saw him die.

Who caught his blood?

I, said the Fish,

With my little dish,

I caught his blood.

……”

林嘉佑把眼神从面前的书页上移开,微笑看着斜侧方的男人:“顾先生似乎心情不错。”

“林先生,这本书,是她最喜欢的。她虽然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喜欢读书,但是这里面的每一个童谣,她都能背下来。”顾景灏摇了摇手中的《Mother Goose》,说道:“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篇《Who killed Cock Robin》,她曾经说过,所有人都是罪人,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你能想象么?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林嘉佑侧过头,略一思索,道:“她?顾太太么?”

顾景灏微微摇头,莫名说了一句:“是的,她是唯一的。”

NOTICE

To all it concerns,

This notice apprises,

The Sparrow's for trial,

At next bird assizes.

第16节

邵鸿锦意料外的过激表现让杜若更加的难过,那种难过死死地在揪着她的心脏,让他的心完全不受控制的抽痛。

如果说第一次在护城河边那个吻是个意外,那么这个吻就是完全的失控。

邵鸿锦其实真正想做的是揉碎这个人的骨头让她那儿去也不了,或者直接食其血肉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可是他终归只能把杜若紧紧的抱住,绝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这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你放开我……”杜若说道:“……我快憋死了!”

邵鸿锦并没有马上就松手,他只是微微放轻了力道,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才松开。

两个人都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面对面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时都有些尴尬。

“嘿!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胖厨师适时地走进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船舱里面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邵鸿锦说着,大步流星地迈出去,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大概不会好到哪里,再留在船舱里面对着杜若,他会忍不住冲她发火。

胖厨师看着离开的邵鸿锦,问道:“这小伙子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杜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说道:“他心情不好,没事的。”

“这个世界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啊!”胖厨师笑呵呵地说道:“你看臭小子看起来过的挺好吧?事业有成,夫妻和睦,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快乐。这个世界上想得越多的人越不容易快乐,臭小子就是想的太深,想到最后就违背了他的初心。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直来直去的。”

胖厨师说着拱了拱她:“生闷气很伤身的,我要是你,我就会出去喊他吃饭。”

杜若也想直来直去的,毕竟对她来说,邵鸿锦只是自己人生路上的一个意外,而且是一个她有心要了结的意外。但是面对着邵鸿锦,总觉得那些似乎没什么不能坦白的秘密,说出口就变得异常的艰难。

邵鸿锦是该生气。一直以来他都真诚地对待自己,但是自己却从头到尾没想过要对他付出任何真心。

“唉!”看出杜若的犹豫,胖厨师叹了口气,又说道:“臭小子虽然心事重,但是有一点我很欣赏,就是他杀伐决断,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不会犹豫。虽然很多时候未免显得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可当犹豫不决也于事无补的时候,他就不再考虑其他的可能。你既然是臭小子的朋友,物以类聚,也该多多少少被他影响了一些吧!”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杜若有些看不懂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你真的只是厨师么?”

“我当然只是个厨师。”胖厨师露出像弥勒佛一样的笑容:“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们走臭小子和小叶子的老路罢了。”胖厨师拍了拍杜若的肩:“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说完,便走了出去。

短暂的犹豫之后,杜若也走了出去。

邵鸿锦站在船头,看着脚下翻腾出墨色的海水,一言不发。

杜若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对不起。”杜若说道,在邵鸿锦开口前及时的制止了他:“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我只是觉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该跟你说这句话。”

“不,是我不好。”邵鸿锦闷闷地说道:“我不该乱发脾气。”

杜若笑了笑:“所以我们这算是讲和了?”

“嗯。”

其实邵鸿锦还是很生气,在杜若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怒火甚至已经飙到了临界点,但是他忍住了。

他有些自虐地想,邵鸿锦你活该!你不想跟杜若生气,那你就自己憋着吧!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杜若从他不咸不淡的反应中也能大概看得出来邵鸿锦其实并没有消气,但是她想,自己邀请邵鸿锦跟自己出海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跟他吵架的。现在既然邵鸿锦不想打破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自己就应该小心维持。

“顾先生的厨师,厨艺是一绝。”杜若说道,“我们去吃饭吧!”

“好。”

两个人回到船舱,爬上二楼,二楼的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两荤两素,还煲了一锅汤,掀开盖子就能闻到浓郁的菌菇的味道。

看到两个人一起上来,胖厨师笑道:“这才对嘛!小孩子斗嘴而已,哪有真生气的!”

邵鸿锦和杜若被人当做小孩子,都有些脸红。

吃饭的时候因为有第三人在,所以两个人交流的话题基本上都很安全,算得上相谈甚欢。

饭后,邵鸿锦惊喜地发现,雾霾了一上午的天气居然在中午时分,悄无声息地放晴了!

云层已经褪去,太阳露了出来。随着游艇越开越远,到了海中央,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又反射回天空,整个天空看起来湛蓝如洗。

邵鸿锦站在甲板上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堵在自己胸口处好几天的阴郁气息也逐渐的散去了。

杜若拿着钓竿和水桶走了出来,邵鸿锦好笑地看着她:“你准备得倒是齐全。”

“那当然。”杜若微微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不然你以为出海能做什么?”

说着,杜若老神在在地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把鱼饵穿进鱼钩,把鱼钩扔了下去。

“哈哈!”邵鸿锦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大笑道:“你既然不擅长钓鱼,就别学别人了!连鱼钩是直的都没发现,怎么能钓到鱼!”

“鱼钩是订做的,我当然知道它是直的。”杜若认真地说道:“我这是愿者上钩。”

邵鸿锦在他的眼神下也慢慢地收敛起了笑容:“所以我是那条上钩的鱼,是么?”

杜若没有回答。

“你说会放晴,果然就放晴了。”杜若枕着手躺在甲板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邵鸿锦,你的执着是对的。”

邵鸿锦在她身边坐下,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

“不管再怎么阴霾的天,都会有被阳光驱散的一天。”邵鸿锦说道,“生活的环境虽然不好,但却依然顽强地生存着,这就是人类。也许会悲观,却从未放弃。”

微风吹起邵鸿锦额前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英气逼人的年轻警察在刘海被吹起来的那一瞬间,居然有些秀气。

杜若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男人。

似乎看起来是自己隐藏得比较深,但事实上呢?

除了知道这个男人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份体面却辛苦的工作,一个初恋的情人之外,他隐藏了多少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

自己心里面不可告人的部分似乎已经被他看穿,那邵鸿锦的心里面埋藏着什么?

杜若换了个姿势,侧着身看着他,问道:“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不过只说真心话,去掉大冒险的部分!”

这个游戏规则明显是在耍赖,邵鸿锦垂下眼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别那么麻烦了,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杜若又露出了那个带着些许得意的小表情,口头上还有免不了傲娇一番:“这可是你主动要说的,不是我逼你的。”

“是我主动要说的,不是你逼我的,行了吧!”邵鸿锦不自在的拿手轻轻的撩了一下额头的碎发,说道:“问吧!”

杜若在心里面过滤了数十个问题,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问的——

“如果我问你,此时此刻在你心里,有没有一丝一毫地想起过白芷呢?”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邵鸿锦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杜若坐起来,凑近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黏附在了一起,便谁也不愿意再挪开。

“前事不计,后事免提。”

杜若的唇像羽毛般和邵鸿锦的唇触在一起,也仅仅是触在一起,便静止了。

“我只问现在,你的心里,还有没有她?”

杜若在等。虽然最终还是她主动问出了这句话,但是她还是把选择权给了邵鸿锦。

她希望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她希望邵鸿锦可以拒绝,这样他们就可以断得一干二净,就当作之前的那段时光只是一场梦那样简单。

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明明白白的告知着另一种渴望。

终于,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邵鸿锦动了。

伸手托住杜若的头,邵鸿锦加深了这个吻,如积压了许久的狂风暴雨一般,带着一种不得不宣泄的渴望和急促。

“不……”邵鸿锦说道:“……只有你……”

有什么事情,比我渴望你的时候,你也在渴望我更美好?

邵鸿锦,其实你说错了。

我才是那条鱼。

第17节

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到了傍晚的时候,居然真的给他们钓上来了几条小蠢鱼。邵鸿锦和杜若提着水桶回到船舱的时候都有一种像是小孩子偷吃糖果一般的窃喜。

船舱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听见音乐声静静地流淌着。床边的餐桌上铺着深紫色的桌布,桌布上铺着深灰色绣银线的方巾,方巾上摆放着两套精致的餐具。餐桌上的两边分别摆放着两个西式的高塔烛台,餐桌中间是一盆造型别致的鲜花摆台。

红葡萄酒被斜放在冰块里面,三色蛋、黑椒牛排、意面、蔬菜沙拉和奶油蘑菇汤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午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所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都觉得有些饿了,也就顾不上这么多,彼此心照不宣地在桌边坐下。

胖厨师的厨艺果然不负于他的体型,不论是主食还是配菜的口感都刚刚好。

玻璃杯中的红酒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炫目的颜色,杜若的脸在摇曳的烛光后面带着朦胧的暧昧,船停在海中央,星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邵鸿锦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杜若,在他的眼神注视下,杜若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忍不住说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邵鸿锦微微一笑,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杜若轻哼了一声。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前世我一定偷看了你不止千万遍,把你的容貌,你的颦笑,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才有了今世躲不开、避不掉的四目相视。

邵鸿锦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说道:“Pomeral的Petrus,2000年份,你不陪我喝一杯么?”

此时的邵鸿锦,虽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T恤甚至是地摊上的处理货,而牛仔裤则穿了很多年,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磨损,但是杜若依旧觉得此时的他像一个王子。

杜若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去到邵鸿锦的家,独门独院的古代建筑,还拥有永久居住权,自己笑话他是“土豪”。如今这个坐在自己面前,一口就说出红酒的年限和酒庄的邵鸿锦,倒真让她觉得意外了。

“我还记得,白芷和凯文谈恋爱之后,凯文跟我说的话。”看出了杜若的疑惑,邵鸿锦说道:“你之前说,我放手是因为想让白芷永远记住我,我得承认你是对的。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圣人,我付出了感情,总是希望有所回报的。可真正让我决定放手的,是凯文拿着一模一样的红酒对我说,邵鸿锦,你和白芷的距离,就是Pomeral独一份的Petrus,和酒吧里随处可见的,18块一瓶的百威。这个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对邵鸿锦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他的骄傲已经不允许他再对白芷纠缠不休。

杜若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轻微地晃了晃。

“Pomeral独一份的Petrus,味道就比18块一瓶的百威好了么?”她尝了一口后轻皱眉头:“还是只有我这杯的口感欠缺?”

说完,杜若站起来,走到邵鸿锦旁边,就着他拿酒杯的手,轻抿了一口他手里的Petrus,然后,将沾着酒液的唇贴了过去蹭上邵鸿锦的。

Petrus浓郁充实的芳香从唇间弥漫开,继而充斥着整个口腔,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橡木桶混合出的香味。

“果然只是我那一杯的味道不好。”杜若似乎意犹未尽一样,又用舌尖仔仔细细的描绘了一遍邵鸿锦的唇线,最后在她的舌尖处重重的吮吸了一下。

邵鸿锦的脸腾地一下就烧红了,杜若的勾引太大胆,让他反而不知所措。

“我不喜欢从你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杜若微微鼓起脸颊,说道:“我今天问你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你脑子里只有我的。”

邵鸿锦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白芷,杜若的失踪曾经一度让他觉得焦虑,这种焦虑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在看到这瓶散发着红润光泽的Petrus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那次的对话。

他发觉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本以为的那样无私和深情,他会计较因为白芷做出的选择而带给自己的伤害,他甚至想,原来你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全是美好的。

邵鸿锦自嘲地想,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爱你时,你的不好都是好的。我不爱你时,你的好也变得一文不值。

邵鸿锦的失神无疑让杜若更加生气,她伸出手指夹住邵鸿锦的鼻子,说道:“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认出这瓶Petrus的,但是我要你今后看到Petrus的时候,唯一留下的记忆就是我。”

“不……”邵鸿锦说道:“……我要的记忆不仅仅是Petrus。”

说完,邵鸿锦顺势搂住他的腰,将她的头压下来,自下而上的吻上她被红酒沾湿了的双唇。

“邵鸿锦,记住我的话:你是我的。”杜若在他耳边说道:“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别人,不管你以后跟谁在一起,你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只能因为我疯狂,其他任何人都不配。”

“我是你的。”邵鸿锦跟着她念道:“我是你一个人的。”

杜若笑了,她这一生做了不少的催眠暗示,但是只有这一次,是她做得最开心的一次。

“我是你的……”邵鸿锦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着这句话:“……是你一个人的。”

然后,他醒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他明明记得他最后是拥着杜若沉沉地睡去的。

邵鸿锦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他猛地坐了起来,跳下床,飞奔到甲板上。

杜若站在船头,穿着一身洁白的布裙,赤着脚,仿佛和昨夜里那个大胆主动的人是两个。

“杜若,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邵鸿锦慢慢的走近她,说道:“海上风大,我们进去吧!”

“我刚看到了海上日出。”杜若说道。“可惜,不是和你一起。”

邵鸿锦心里的怪异感渐渐地扩大,他不自觉的拽着杜若的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说道:“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一起看的。”

杜若笑了笑,伸出手来拥抱他:“邵鸿锦,你要记住你昨晚答应我的话。你是我一个人的。”

说着,杜若将一条链子挂在了邵鸿锦的脖子上。

紧接着,杜若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邵鸿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杜若重重地推了一把,仿佛是涌进了全身力气一样,邵鸿锦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之后跌在地上。

然后,就看到杜若的身子向后一倒,跌了下去。

“不!!!!!!!!!!”

水花声和邵鸿锦的尖叫声重叠在了一起,邵鸿锦像疯了一样跑到船头的栏杆上,双手死死的握着栏杆向下张望,可除了奔腾的海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邵鸿锦想,你不能在做出这些事之后,还妄想要抛弃我!

邵鸿锦想到了随着杜若一起跳下去,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但是却被胖厨师从后面死死地拉住了。

“嘿!听着!你不能这么做!”胖厨师在他耳后喊道:“她想要你活着!你不明白吗!”

“不,她说我是她的,只能是她一个人的。”邵鸿锦的力气非常大,纵然是胖厨师这样的体重也好几次让他险些挣脱了。“她跳下去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看看这个!”胖厨师从他的胸前抓起一个物件,伸到他眼前:“看看她留给你的最后的物件!”

那是一尊玉制的观音像,用一根黑色的线穿着。

不是带来死亡的媚态观音,而是佛教中代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胖厨师在他耳边说道。“观音大士代表慈悲,按佛典的愿意,慈即是‘予乐’。悲即是‘拔苦’。拔除众生的痛苦,给众生以快乐,就是慈悲。她希望你快乐,不要痛苦。”

邵鸿锦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观音像。

“就是因为她死了,所以你才要活着。”胖厨师拍了拍他的肩,继续说道:“你当然可以跟着她跳下去,这也不失为一种伟大的爱情。但是,你活在这个人世上,才能证明你们爱过一场。否则,谁知道她曾经这样爱过你?你好好想想吧!”

邵鸿锦怔怔地看着这尊在阳光下闪耀着翠绿色光芒的观世音像,神态平和安详,坐于盛开的莲花之上,宝相庄严。

——《媚态观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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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安本来以为贺明洋是她平静的校园生活的最大BOSS,后来发现,贺明洋明明就是她的神队友嘛!那些大怪小怪在贺明洋和她的配合下被打的丢盔弃甲,吕安觉得,好爽!贺明洋:我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小傻子才来的这个学校,使了点小计谋住进了她家。小声一点,这是秘密,现在不准告诉她。以后我要亲口跟她说。
  • 洁癖总裁霸小妻

    洁癖总裁霸小妻

    【少将姐夫,别惹我】心心新文;心心和几个现代都市作者建的群,喜欢的读者进来聊聊,群号66933446他,一个冷情、冷心的上位者,有着众所周知的‘性洁癖’,被誉为‘另版性无能’然而,在遇到她以后,所有柔情、宠溺只为她一人展现,爱她成殇、宠她成痴;她,一个淡然、素雅的女子,世间一切皆不入她眼,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期待一个能与她共同享受平淡生活的人的出现可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又俘获了多少人的心他第一眼见她,就倾驻了一颗心——一眼注定一辈子他追、他宠、他霸,就是想把她禁锢在身边她逃、她避、她无奈,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淡雅的女子也不淡雅了,骂他、打他、鄙视他,可是这些都让他更加痴恋她温尔轩,她注定了是自己大哥的女人,自己只要远远看着她就好樊如歌,好想陪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每天看着她醒来、宠着她嬉笑、拥着她入睡连斯维尔,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允许你玩、允许你胡闹、允许你失身,而你,要爱的只能是我穆天泽,原来我只是在守护你、也只能守护你片段一:“你今生注定是我的女人,不要妄想逃跑,我不允许”他霸道的用冷冽却不失温柔的语气命令着她“呵呵”她气急反笑,感觉这个男人很可笑、很幼稚,错身走开,连一句鄙夷的话都没有施舍给他“妤儿,你还记不记得上午在车里我答应你的事?”嗯?什么事?没答应她什么事啊“什么?”果然忘了“仔细想想,你忘了我可就不答应了,再想起来也不算了”怎么感觉自己就是那大灰狼,正在you拐纯洁小白兔呢吃大餐?已经吃过了;答应自己进公司的条件?都答应完了啊!奥,对了,他还答应健身馆和咖啡店的工作由他来解决,可是,现在很晚了呀“明天吧”“就现在吧”终于可以吃到了吗?“可是现在太晚了”健身馆早关门了,咖啡店是没关门,可是她不想出去了“不晚,一点都不晚,才八点多”开始动手解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可是,我累了,不想出去了”为表示自己真的累了,一下子趴在凌潇寒身上,把凌潇寒解扣子的手压在了中间“出去?出去干吗?”摸他的身体需要出去吗?“嗯?你笨啊,不出去怎么解决工作的事,难道你有那老板的电话吗?还是总裁呢,我看是总也没人踩!”咦,这家伙的衬衫扣子怎么全开了,手还覆在最后一颗扣子上“你干吗脱衣服?很热吗?也是,大夏天的,两人溺在一起是挺热,放我下来吧”某人自想自话中
  • 穿越后先灭女帝

    穿越后先灭女帝

    地球青年江凌自带一种能力,在他穿越过后,如果对获得的金手指不满意,可以选择重来。第一次穿越,江凌得到一个修炼速度增加十倍的空间,江凌选择重来。第二次穿越,江凌来到一个魔法世界,此时他觉醒了所有魔法系最高修炼天赋,但江凌选择重来。……江凌:尼玛,每次穿越的金手指都很强大啊,我并不想重来,并不想啊!直到第九次穿越,一个绝美无双的女子,自称万界女帝之灵,她说只要江凌和她缔结修侣契约,江凌就可以共享她的修炼成果,躺着无敌!“你答应吗?”绝美女帝问。然而这一次,江凌直接把这个强大的金手指灭杀了!
  • 我的王爷我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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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一个千年后的女警花,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她是一个年后前的长公主,在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后,她同样也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她与她会有什么样的交集,到底谁能改变谁的来生!………………………………………………………………………………………………………——李胜男:二十三岁,长相平平,理着平头,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第二眼再也找不到的那种类型,别光看人的外表,她可是一位拆弹,防爆的高手,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长期的训练和工作,日晒风吹,使她的皮肤看起来黑黑的!………………………………………………………………………………………………………——冷澈王爷,二十五岁,面如斧削,目如寒星,身躯凛凛,骨健筋强,人前都尊称他王爷,背后称他为冷面王,简称冷王,他少年得志,征战疆场,他志不在儿女情长,他得到的女人多如牛毛,女人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冷然王爷,二十四岁,面如冠玉,目若星朗,玉树临风,冷澈之弟,和煦如风,人称笑王,他与哥哥从小被不同的人代养,直到成年后,两人方同时回到王府,造就了他们迥异的性格!………………………………………………………………………………………………………——流苏公主,十八岁,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吐气如兰,美艳无双的的佳人,有着不同常人的嗜好,一个酷爱女红的女子,她是皇帝的长女,尤其擅长编织饰物,例如那些叠坠的装饰品上的流苏!………………………………………………………………………………………………………——宝络公主,十七岁,气质非凡,清艳脱俗,举步轻摇,楚楚动人,流苏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有见解的女子!更详细的人物简介,请点击作品相关里的介绍,欢迎光临!………………………………………………………………………………………………………推荐天使自己的新文《携妹出嫁》………………………………………………………………………………………………………好友,紫玉流光的文《相公N-1》顽皮可爱的文《极品绝色女王》